但是现在大家还是在抱怨唱片太贵、音乐会票价太贵。有一种说法，说这是国内人们消费观念的问题：花二百块在饭店吃顿饭觉得便宜，买两张音乐会票就觉得贵了，这是文化消费习惯的畸形。但是任何“畸形”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畸形通常产生在畸形的环境中，就像正常人如果生活在疯人院，不用多久也会发疯，因为他要“适应环境”。吃饭是刚性消费，且谁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吃饭结账天经地义，否则就是“霸王餐”。而唱片、音乐会属于“精神生活”消费，缺了不会致命，关键是“天下有的是免费的音乐”，于是花钱听音乐就成了“冤大头”。如今不用多么“神通广大”的人士，就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得到“赠票”，很多音乐爱好者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提前一个月买好了音乐会的票，结果演出前一天得到了免费票，只好再转赠他人，于是以后再也不提前买票了。至于唱片，在我外公那个时代除了唱片和音乐会，只有从中、短波电台里偶尔能听到音乐，再无其他途径。而现在很多唱片都可以从网络上花几块钱甚至免费下载到APE、Flac格式，音响效果与CD几乎无异。如果对音效要求不高，各种MP3免费下载、在线收听等等就更加唾手可得，原版唱片除了“存在感”以外已经完全失去了被购买的理由。这就像如果你稍微花点心思，找找人、花点小钱就能获得一张“免费用餐证”，谁还会老老实实的吃完饭结账呢？
在欧美日韩等国，音乐家们也面临着网络下载盗版泛滥、唱片滞销的困境，但他们还有现场演出可以保证收入，因为在这些国家没有“赠票文化”，听音乐会买票就像吃饭结账一样天经地义。而在国内，一些“有身份”的人士以买票为耻（当然这个阶层的人士通常也以自己花钱吃饭为耻），甚至“我去不去另说，票必须先送到”，否则就会觉得没有受到“尊重”。我想这可能与上世纪50年代中期以后“工会发票”的体制有关：票多的时候，大家都有票；票少的时候，只有领导和“有本事”的人才能搞到票；有些内容敏感的演出、电影，还要“政治过关”的才能有资格拿到票。于是几十年下来，“有票”就和“有面儿”紧密联系上了，免费看音乐会是一种身份、地位、资历、能力的象征和体现。这种思维惯性一时是停不下来的，因为产生这种畸形思维的体制环境并未完全改变。
有一次我在一个图书馆做古典音乐推广讲座，现场一位老者提出，现在有些音乐会动辄八百、一千的票价他无法承受。我说后天就有一场质量很好的音乐会，最低票价只要四十元。他又问我：那座位在哪里？我说在二楼，一楼最好的位置也只要一百元，他立即显出不屑地表情。我明白，其实票价多少对于他而言意义不大，他希望的是“性价比”的最大化，也就是花最少的钱，坐在最好的位置，听最好的音乐会，当然最好是免费的。其实这是人之常情，谁都希望花小钱甚至不花钱办大事——按说在正常情况下这只能是一个梦想或者意外，而在国内的音乐会领域这却是完全可能而且经常的。没有人会指望花吃街边大排档的钱去吃五星级酒店的餐厅，但是如果时不时的花四十块钱甚至不花钱，就能在五星级酒店吃大餐，还会有人原意花四十块钱去吃大排档吗？于是恶性循环产生：音乐会买票的人少，音乐家收入就少；音乐家收入少，就很难专心研习专业，同时也难以吸引高素质青年人从事这个职业；音乐家疲于奔命忙于生计、后继者青黄不接，音乐会质量难以保证；音乐会质量下降造成观众进一步锐减，音乐家收入进一步下降……如果五星级酒店常年低价甚至免费，用不了多久做出的东西也就是大排档的品质了，最终堕落的不仅是这个行业的品质，还有消费者的品味、社会文化的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