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萨列里:被诽谤的音乐大师
胡越菲 于 2012.10.26 09:53:26 | 源自:《音乐爱好者》杂志特供 | 版权:特约 | 平均/总评分:10.00/80
“莫扎特!莫扎特,请宽恕你的暗杀者吧!我承认,是我杀了你……”以上这些话是在1984年由米洛斯·福尔曼(Milos Forman)执导的电影《莫扎特传》(Amadeus)中,作为莫扎特的天敌以及最终的谋杀者形象出现的作曲家安东尼奥·萨列里(Antonio Salieri)说的。这部电影的剧情取材自英国剧作家彼得·谢弗(Peter Shaffer)的戏剧作品。它是一部虚构的小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没有哪一个莫扎特学者会真的相信萨列里对莫扎特下了毒。然而,由于这部电影太过成功,获得过不计其数的奖项,以至于整整一代人在成长过程中都受到这样观点的影响:相信萨列里是一个平庸之才,由于对莫扎特创造力的嫉妒而谋杀了一代天才。

  •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今电影《莫扎特传》反而使萨列里成为了一个比他1825年去世之后的任何时代都家喻户晓的人物。在萨列里的有生之年,他是一位在整个欧洲广泛巡演并受到尊敬的作曲家。如果这两个人当中必须有一个人产生嫉妒之心,这个人毫无疑问应该是莫扎特。与比他年长的对手萨列里相比,莫扎特在成年后既没有名望,也没有获得持久的成功。在维也纳,萨列里的歌剧比莫扎特的歌剧上演频繁得多,他还在皇室音乐机构中担任了很高的职位,因此其社会地位也比莫扎特高出很多。此外,萨列里为国外最好的演出场所工作:1778年他受到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的委约,为他们创作开幕歌剧;他为巴黎歌剧院创作了三部享有声誉的作品,其中的两部大获成功。萨列里本人和他的音乐都遍布许多国家。

    而莫扎特的名声则是在他1791年去世之后才渐渐崛起,最终超越他曾经的对手。萨列里在七十五岁去世时已经是个过气的作曲家了,而莫扎特则正逐渐成为一个文化传奇,人们确信他是有史以来最值得敬仰的作曲家。不过在最近几十年,人们对萨列里又开始有了重新的认识——当然,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在那部充满想象力的电影中,他那被虚构出来的性格太有吸引力了。

    事实上,谢弗的戏剧并不完全是原创的。最初是俄罗斯诗人和剧作家普希金在他的戏剧作品《莫扎特与萨列里》(Mozart and Salieri)中讲述了这两位作曲家之间艺术和个人的冲突,这部作品后来在1897年被里姆斯基-科萨科夫改编成了歌剧,由俄罗斯男低音歌唱家费奥多·夏里亚宾(Feodor Chaliapin)扮演“下毒者”萨列里。实际上谢弗只是重写了普希金戏剧中虚构的部分,虽然他将此流传得更广了。

    然而莫扎特对萨列里的怀疑却是千真万确的,有家庭信件为证。在一封1786年《费加罗的婚礼》首演之前,莫扎特的父亲给他女儿的信中这样写道:“如果这部歌剧能够成功上演的话,将会让世人震惊。我知道他有一个非常强大的阴谋集团在反抗他,萨列里和他所有的追随者们将会再一次闹得天翻地覆。”至于萨列里是否真的在密谋反抗莫扎特,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已经比莫扎特拥有了更高的地位。

    萨列里比莫扎特早六年出生在意大利威尼托(Veneto)地区的一个小镇,在那儿度过了童年时代,并开始学习音乐。很小的时候,他便失去了双亲,十五岁时在父亲的一位朋友、富有的贵族乔瓦尼·莫塞尼戈(Giovanni Mocenigo)的帮助下去了威尼斯,进一步培养他的音乐技巧。他在威尼斯的歌唱老师将他引荐给一位更重要的赞助人——威尼斯作曲家弗洛里安·加斯曼(Florian Gassmann),那时他恰巧在威尼斯上演自己的歌剧。加斯曼对年轻的萨列里的天资印象深刻,将他带回了维也纳,并让他住到自己家,接受全面的音乐教育。萨列里对此一直心存感激。

  • 加斯曼本人是一位成功的作曲家,在维也纳宫廷剧院担任指挥,他对萨列里未来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加斯曼教授他的门生作曲和意大利歌剧表演所需要的技巧,将他介绍给维也纳音乐界的名流。年轻的萨列里不久便赢得了格鲁克和意大利正歌剧脚本作家元老梅塔斯塔西奥(Metastasio)的认可,还得到了约瑟夫二世国王本人的赞许,开始定期参加他常规的私人音乐会。

    作为一位歌剧作曲家,萨列里的突破在1769年到来。当时加斯曼又去了意大利巡演,没有办法完成来自当地的一部新喜歌剧的邀约。萨列里帮助了他,创作了《识字的女人》(Le donne letterate),1770年在维也纳上演。随后,一连串的其他歌剧接踵而来,无论是喜歌剧还是正歌剧,大部分都获得了成功。在加斯曼于1774年逝世后,萨列里接替他担任了宫廷作曲家以及意大利歌剧院乐长的职位。到了1781年,在当时根本没有什么优越的社会关系的莫扎特抵达维也纳时,萨列里早已功成名就了。

    在一定程度上,萨列里通过他与哈布斯堡王朝(后者涵盖了欧洲一半的统治者)的关系,能够用高质量的作品在其他国家获得成功。当斯卡拉歌剧院在1778年正式启用时,萨列里的新歌剧《重建欧洲》(L’Europa riconosciuta)在第一个晚上就得到了首演;约瑟夫二世的弟弟那个时候也碰巧是意大利伦巴第(Lombardy)公国的奥地利统治者。

    当格鲁克发现自己年老体弱,无法再为巴黎歌剧院创作一部新作品时,他将这份委约转让给了萨列里。萨列里被非正式地选定为格鲁克的接班人,他在1784年完成了《达那伊得斯姐妹》(Les Dana搀攀猀),并将它献给了约瑟夫的妹妹、当时的法国王后、命运悲惨的玛丽-安东瓦内特(Marie-Antoinette)。这部作品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一直到1825年都是剧院的保留曲目,柏辽兹听到后也对它赞赏不已。

    虽然萨列里为巴黎歌剧院创作的第二部歌剧《荷拉斯兄弟》(Les Horaces,1786年)遭遇失败,但他的第三部歌剧《调整》(Tarare)甚至比《达那伊得斯姐妹》还要成功和有影响力。它隐含了一个关于滥用独裁权力的大胆政治寓意,以及对社会政治制度的谴责。这部歌剧的脚本来自法国剧作家博马舍,他也是“政治上的炸药”戏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和《费加罗的婚礼》的作者。《调整》将它们的社会批判带到了歌剧领域,在1787年的首演中获得了巨大成功。

    约瑟夫二世对《调整》非常感兴趣,第二年便委约萨列里为维也纳创作一部意大利语的改编版本。接受改编博马舍原著任务的是脚本作家达蓬特(Lorenzo Da Ponte),他在萨列里的指导下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歌剧脚本,并在十八世纪八十年代继续与他合作。1788年的《奥马斯国王阿克索尔》(Axur, re d’Ormus)便是其中一个成果,它成为萨列里的又一个成功的巅峰,并且在欧洲的剧院持续上演,在1805年之前一直是维也纳的保留剧目。当莫扎特同样取材自博马舍的戏剧,创作了由达蓬特翻译和改编的《费加罗的婚礼》时,萨列里享有在他那个时代与这位最有名的法国剧作家合作的唯一作曲家的荣誉。随着《奥马斯国王阿克索尔》的成功以及年老的朱塞佩·波诺(Giuseppe Bonno)的去世,约瑟夫任命萨列里为宫廷乐长的最高职位,直到他1824年退休为止。

    1790年,热爱音乐的约瑟夫二世的去世对萨列里来说是一个打击。他不再负责排练和创作歌剧了,但他仍然用了好几年才重新开始作曲。在接下来的十年中,一系列作品接连问世,虽然口味有所变化,最终他在1805年彻底抛弃了歌剧舞台。

    教堂音乐的作曲情况同样如此。由于教学占据了萨列里晚年大部分的时光,教授声乐、数字低音和作曲成为他的专长。贝多芬、舒伯特、梅耶贝尔和李斯特都在他那儿上过课,并且承认他擅长创作声乐作品。萨列里的儿子和妻子相继去世,但他仍然顽强地活着,由他的两个女儿照料生活起居。

    随后,行政事务占据了萨列里很多时间。1813年,在贝多芬《威灵顿的胜利》(Wellington’s Victory)的首演中,他甚至担任了模仿枪声和炮声的乐器的演奏工作。1815年,他创作了一套重要的乐队变奏曲。他开始审查、回顾自己所有的早期作品,为它们加了注解,并作了不少修改。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早期,他的健康状况急剧下降,被送进医院治疗,在此期间他似乎有一次企图自杀。这时,关于他“谋杀”莫扎特的谣言开始盛行,这可能加重了他晚年的失意与无助。它们甚至出现在贝多芬的谈话本上,虽然后者认为这纯粹是无稽之谈。

    如今,在重新评价萨列里的艺术成就之时,我们很清楚他属于一位在国外扬名的传统意大利作曲家,和他有名的同时代人诸如帕伊谢洛(Giovanni Paisiello)和奇玛罗萨(Domenico Cimarosa)有着相同的音乐风格框架,并且在没有很大超越它界限的情况下,丰富了它的内容。关于萨列里的能力,有这样的说法:他的同时代人相信他成功地追随了格鲁克的足迹以及功绩。

    萨列里为维也纳及其他地方而写的意大利歌剧似乎不够具有探索性,但却足够优秀。最近由莱斯(John A Rice)得到的研究表明了当时在萨列里和莫扎特之间的争锋相对,对双方来说都有不小的收获,这两位作曲家在积极的方面对对方的作品互相影响。如今,没有人会将莫扎特的天才与萨列里的天赋相提并论,然而萨列里的音乐技巧和魅力却足以为当今的听众所理解,引起他们的共鸣。

    一封来自莫扎特的信,写于他死前几个星期的1791年12月,描述了萨列里和他的情妇卡特琳娜·卡瓦列里(Caterina Cavalieri)是他一场《魔笛》演出的座上宾,以及萨列里是如何在整场演出中赞扬他同行的作品的:“没有一首歌曲不让他大喊‘太好了’或‘太棒了’!”莫扎特这样写道,显然非常高兴。这是一个关于这两个人物的耐人寻味的最终描述,它表现了萨列里是多么敬仰莫扎特的音乐,虽然他们两个都无法预见他们的后代将会如何评价他们。

    萨列里的创作特点:

    • 旋律——萨列里可以从他身为意大利人的自然的节奏和音调变化中,创作出一条持续流动的优美旋律。这让他能够同时写作正歌剧和喜歌剧,创作一系列很容易被记住的咏叹调和合唱曲。

      和声——在轻歌剧的领域,萨列里对和声的使用大致上遵循了当时的标准。有了为高雅的、有见识的巴黎公众创作音乐的经验,他的音乐语汇向更为复杂的领域打开,并在他后来的作品中找到了它们的方式。

      配器——在萨列里的几部成熟的作品中,他遵循了格鲁克的规则:序曲应该对歌剧本身的情节有预示作用。在悲剧《达那伊得斯姐妹》中,他对忧郁的乐器色彩的使用对音乐戏剧的影响非常重大。其他地方,比如在《特洛夫尼奥的洞穴》(La grotta di Trofonio)中,他木管乐器独奏的部分显示了相当大的想象力。

      特色——萨列里在音乐中表现人物特征的能力,是他作为一名成功的歌剧作曲家必不可少的。快乐的妻子们的快活、情妇福德(Ford)和斯兰德(Slender),与他晚期莎士比亚喜剧中粗鲁的法尔斯塔夫的沉重笔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萨列里生平年表:

    • 1750年:8月18日,萨列里出生在意大利的莱尼亚戈(Legnago),从小学习小提琴和键盘乐器。成为了孤儿后,他去了维也纳,在作曲家加斯曼的保护下成长,并结识了作曲家格鲁克、诗人梅塔斯塔西奥和国王约瑟夫二世。
      1774年:约瑟夫二世任命他为加斯曼的继任者、哈布斯堡的宫廷作曲家以及维也纳的意大利歌剧院的乐长。
      1782年:他得到了一个来自格鲁克的、为巴黎歌剧院创作歌剧的机会,在那儿他监督了歌剧《达那伊得斯姐妹》的制作。他的歌剧《调整》同样是个巨大的成功。
      1788年:从巴黎回来后,约瑟夫二世委约他创作《奥马斯国王阿克索尔》,那是为弗兰茨大公和伊丽莎白公主的婚礼而上演的。他被授予了宫廷乐长的职位,并转向了教堂音乐的创作。
      1794年:在约瑟夫二世去世之后,他的合同条款有所变动。他创作了《赫拉克利特和德莫克利特》(Eraclito e Democrito)等几部歌剧。他不再排练和指挥了,但仍为宫廷剧院创作歌剧。
      1825年:在退休了一年之后,5月7日萨列里在维也纳逝世。

    萨列里所处时代的重大事件:

    • 1756年:在外交革命(Diplomatic Revolution)之后,七年战争爆发了,奥地利抛弃了它与英国的长期结盟,转而与法国、俄罗斯形成了一个新的联盟。但是这个结盟在1763年由于《巴黎条约》(Treaty of Paris)而终止了。
      1782年:7月16日,莫扎特首演了他受到约瑟夫二世委约的作品:歌唱剧《后宫诱逃》。由于它大获成功,大大地掩盖了萨列里的歌剧《烟囱工》(Der Rauchfangkehrer)的光芒。
      1790年:在他哥哥约瑟夫去世之后,意大利托斯卡纳的大公利奥波德二世成为了奥地利大公。坊间传播着这样的流言,说他打算解除萨列里宫廷乐长的职务,但最终只是重新评定了他的职责范围。
      1793年:在法国大革命之后,国王路易十六的妻子,也就是奥地利约瑟夫二世和利奥波德二世的妹妹玛丽-安东瓦内特被宣判为叛国罪,在巴黎的断头台上被处死。
      1803年:在《亚眠条约》(Treaty of Amiens)瓦解之后,英法战争宣告延期,直到1815年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遭遇惨败后才最终结束。
      1814年:弗兰茨·舒伯特是萨列里的一个学生,他在维也纳观看了贝多芬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歌剧《菲岱里奥》的改编版演出。为了买到一张演出票,他不得不卖掉了他的教科书。

    萨列里作品推荐唱片:

  • 曼海姆莫扎特交响乐团/托马斯法伊(Thomas Fey)指挥,这是一次对萨列里音乐的充满活力又恰如其分的探索。
  • 卡巴耶(Montserrat Caballé),罗马RAI交响乐团(RAI Orchestra Roma)/盖尔梅蒂(Gianluigi Gelmetti)指挥;卡巴耶在这部歌剧中星光闪耀,为了配得上格鲁克那些划时代的作品,萨列里增加了这部作品的难度和挑战性。
  • 丹妮尔·克鲁克(Danielle Crook),拉丰(Jean-Philippe Lafont),德国亨德尔合唱团(Deutsche Handel Solisten)/玛尔戈瓦(Jean-ClaudeMalgoire)指挥;这是一个1988年卫青根(Schwetzingen)音乐节上萨列里与博马舍两人珠联璧合的珍贵制作。
  • 国王和侍从的寝宫管弦乐团(La Grande Ecurie et la Chambre du Roy)/玛尔戈瓦(Jean-ClaudeMalgoire)指挥;在这部喜歌剧中,萨列里是第一个以莎士比亚喜剧中平凡的人物为主角的作曲家。
  • 《音乐爱好者》杂志2012年10月号目录:

    • ●特稿
      《庆生在上海——记澳大利亚悉尼交响乐团》【夏宏】
      《列宾,从明星到大家》【金鑫】
      《美国新音乐的先驱——专访旧金山交响乐团总经理约翰·凯撒》【余倩】
      《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王为】
      《自我找寻的体验——芭蕾舞剧<茶花女>》【毛静颖】
      ●人物
      《巴斯蒂安夫人印象》【江松洁】
      《与郎朗面对面:肖邦——钢琴家的必需品》【谢迪】
      ●听乐记
      《腾飞之前的孕育与积淀——第一届李德伦全国指挥比赛观后感 》【景作人】
      ●乐海博览
      《未完成的使命——忆音乐理论家朱建先生(上)》【戎月莉】
      《萨列里:一位遭到严重诽谤的大师》【胡越菲】
      《舒尔茨<大弥撒>:用音乐,实现达至》【梁晴】
      ●赏片评碟
      《展品之十八:路易吉·凯鲁比尼》【徐家祯】
      《听不完的声乐历史录音——法国歌剧(上)》【邵鲁】
      《爵士并不难》【何萌】
      ●附片档案
      《被低估的杰作——萨列里的歌剧序曲》【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