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家境并不宽裕时,挪出不菲的经费供她学习琵琶。“他们虽然没有带给我技艺上的帮助,但我的父母能在收入微薄的时代,坚持让我走这条路,挪出积攒了好几年的钱为我买琵琶,他们付出了更多,这种情感的教育将影响我的一生。”
对父母以及老师的感怀之心,一直驱动吴玉霞在公益和教育上额外用力。尽管如今已是国内琵琶界的魁首、中央民族乐团首席琵琶演奏家和副团长,吴玉霞仍抽出大量时间教育孩子、做公益性讲座和慈善活动。
逗留在上海的一周,吴玉霞行程很满。
一场在上海音乐厅举办的“水墨江南”经典民乐音乐会,一场城市剧院的“敦煌国乐,风尚雅韵”2012民乐名家演奏会,一场民族乐器鉴定会,一场“刘天华奖”十年硕果回顾座谈会,还要前往音乐学院举办一场专业琵琶讲座。可吴玉霞坚持把到上海的头一天预留出来,在上海民族乐团做了堂免费公益讲座。
台下的听客,有在凳子上扭个没消停的小朋友,也有耄耋老人,还有民族乐团的老艺术家,吴玉霞一阕阕娓娓道来,从最简单的琵琶弹拨手法,到每一首经典琵琶曲的性格,无论是小曲《大浪淘沙》、《月儿高》,还是她的经典保留大曲《塞上曲》和《十面埋伏》,这位琵琶界魁首毫无保留倾力弹奏、倾囊相授,原定一个半小时的公益讲座,因为超量表演,延长到将近2个半小时,观众们感慨着“跟买票去听吴老师的独奏会一个待遇了”。
倒是工作人员偷偷心疼,因为扫墓耽误了两顿饭的吴玉霞,撑到晚上9点多早已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还被围着咨询关于琵琶技法的问题。
“人到中年,获得了许多国家荣誉,又是被认可的专家,义不容辞有推广民乐的责任。社会培养了我,一个完全不是音乐世家的小孩子,从少年宫到音乐学院,到如今国家级乐团,我有理由花更多的心思,让民乐爱好者进入这个门槛。因为我是普及艺术的受惠者,所以我对民乐的推广也一直不惜全身力气。”
学技艺,少女北上闯新路
坐在公益讲座观众席里的,有吴玉霞少年宫时代的授业恩师杨承业。“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买不起琴,白天在少年宫里用公用的琴,晚上回家,左手抱着搓衣板练按‘品’,右手在老师制作的橡皮筋弹弓上练指法。”吴玉霞考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少儿合唱团乐队后,父亲为奖励她,把积攒多年买缝纫机的几十元钱拿出来给买了把琵琶。
1977年吴玉霞考入北京舞蹈学院音乐班,北上求学。恩师杨承业不仅鼓励她,还自掏腰包给小姑娘买毛衣、买煤油炉,老师甚至借出差的机会带她去吃烤鸭补营养,“现代社会都是孩子家长孝敬给老师,哪还有老师自掏腰包资助学生的。”说到这茬,吴玉霞动情地向老师深深鞠躬。
吴玉霞南北融合、西为中用的弹奏风格,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当年大胆北上的选择。“当时年纪小,没想那么多,听说北京的艺术院校全国招生,那就去呗。去到中央艺术院团,可以开阔眼界,展现更多自己的特色,试试看呗。”
“试试看”不是少年吴玉霞想得那么容易,人生地不熟,孤单无助,学习艰难都不算,哪怕一点小小的气候差异,都叫她吃足苦。
“一到冬天,手指冻到开裂,拨一下钢丝弦,整个指甲和肉会分开来,练个琴,琴弦上都是血。”那时候根本没有创可贴,吴玉霞只能把缠假指甲的胶布反过来裹在手指上,外面再贴一层胶布,咬着牙继续。
成高手,梅花香自苦寒来
艺术,从来都是苦寒之中出梅花。
尤其琵琶一技,三五年苦练,不过得个“入门”,十年八年堪堪抵达“匠人”的中转站,练琴之苦可见一斑。吴玉霞打趣说,到现在她都不愿意在学校里靠琴房住,因为“听学生们练琴太枯燥,太揪心,听不下去”,哪怕像她这样和琴弦较劲了40年的人,练琴时也枯燥得让外人难以置信。相隔35年,和吴玉霞重聚的小学同学回忆说,那时候上学,每天早晨要听吴玉霞在天井里弹同一首曲子,弹完,吴玉霞才肯出发,多少年不变。
“很多琴童的家长来问我,弹琵琶有没有什么捷径。弹琴怎么可能有捷径?!最多有科学训练的布局,练琴的苦怎么都逃不掉,想要学习琵琶,最好还是耐得住寂寞。”吴玉霞近年来也曾作为专家,多次担任琵琶考级评委,之后又委婉拒绝了,“我很能体谅许多家长的心情,他们有的会说,我的孩子已经考出了琵琶十级,非常骄傲。但考完之后呢,孩子把琴一扔再也不想去碰了。”
反倒是吴玉霞这样少年吃了苦的,不相信什么天赋灵感、只晓得埋了头流了血练习的,怎么都舍不得一把琵琶。吴玉霞说,练了40年,她算是明白了武打小说里“人剑合一”的境界,她的琵琶已经变身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高兴、沮丧、迷茫,有了感触有了说不出的情绪,第一反应就是抱过琵琶来弹一曲。
采众长,“武曲文弹”开先河
“作为艺术家,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追求的目标。有技无道匠人也!年轻时,往往容易停留在追求精确临摹的阶段,这对每一个演奏家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更高层的应是‘技道合一’的境界。我希望能在弹奏之中最大化减少技术的痕迹,融入艺术的内心,为技术做减法,为艺术做加法。这也是追随我的一批观众对我的要求,他们肯来看我,不再是为了看我炫技,而是希望我这样的演奏者能够给出更深层次的艺术领悟,对音色的琢磨,对音乐的把控,对作品的理解……每一首曲子不一样的性格,在舞台上表现出来可能只要三五分钟,台下却是一个音一个音经年累月的重复和琢磨。”
博采南北两派琵琶经典技法的吴玉霞,独创了她武曲文弹的演奏技法,将传统武曲《霸王卸甲》演绎出了与众不同的意蕴悠长;她的《十面埋伏》端的是“百万金铃旋玉盘,醉客满船皆暂醒”;而一曲《春秋》,更是直抒胸臆,大有孔子“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的浩荡之志向。“能做到感受艺术,不仅仅是学会作品,更重要是开阔眼界。所谓气韵,无非是由大量艺术实践和文化修养堆砌的一种无形物质。”
在艺术之路上走到如今的成就,吴玉霞总结出六个字:“用心,用情,用智”,钻研琵琶技法同时,不忘记博采众长,关注更多艺术门类,“我比较早摆脱程式化的学习,大概是因为个人兴趣比较广,一直爱跟作曲家、指挥家、歌唱家、理论家包括文学家交朋友,受到很多启发,在艺术上做一个有心人和热心人,甚至扩展到关注整个社会,都能提高你音乐的品质品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