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哪一年的声音世界,像2012年这么混乱。嘈杂的,纤细的,愤怒的,柔情的,声嘶力竭的,从容淡定的,全部都杂糅在一起,灌进我们的耳朵,敲打着不堪其扰的神经。无法定义,就是对2012年流行乐坛的唯一定义。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再也没有饿肚子的音乐人了,就像我们不再听到“死磕”这个词。所谓“地下音乐”的概念已经消失,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弹断琴弦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这是一个富裕而多元的年代,完全可以为音乐人提供足够的饭碗。无论你是阿谀媚俗、曲意逢迎,还是特立独行、我唱我歌,都有供你张扬的广阔天地和赚取饭票的本钱。
带来的问题只是,声音的寂寞被彻底驱赶,守得住心灵的歌声日发稀疏,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音乐,却保佑不了世界的清静、耳朵的安宁。
后富起来的音乐人
仅仅在几年前,如果一位音乐人对一个初识的人介绍自己说:“我是搞音乐的。”对方第一反应可能是敬意,第二反应可能就是同情。唱片业的大面积凋敝,人们对原创音乐的普遍漠视,让很多人将“搞音乐”和“被音乐搞”理解成了同义词。因为一心扑在音乐上却吃饭上顿不接下顿的音乐人比比皆是,艺术的尊严总是被热腾腾的生活踩在脚下。整日沉浸在不被理解的苦闷中而郁郁寡欢、精神异常、行为出格的音乐人不在少数。
而在2012年,得精神病的音乐人明显少多了。长期受抑郁症困扰的朴树、何勇、杨坤都不抑郁了。看看,市场多好呀——各大选秀比赛的“资深评委”供不应求,一个接一个的户外音乐节如雨后春笋,那些国际国内的一线商业品牌为了找“形象健康”的音乐人代言产品甚至你争我抢,豆瓣文青们追捧的小清新们更是被哄抬得难以清醒。
所以,你都看到了,苏打绿火了,五月天火了,汪峰火了,各种绝对励志、毫不颓废的声音都火了;曲婉婷火了,陈绮贞火了,张悬火了,这些浅吟低唱、穿棉布白裙的文艺女子们都火了;鸟叔火了,凤凰传奇火了,吴莫愁火了,那些剑走偏锋、出奇制胜的特色产品也火了!还有,滚石32周年仍在假惺惺纪念的“滚石30”火了,把摇滚唱得含苞待放的“怒放摇滚”火了,说比唱好的歌坛老大刘欢、庾澄庆、黄舒骏又火起来了,他们忽然都不矜持了!
《著作权法》要修改,音乐人们带头表示不干,他们四处串联开会,匡扶正义。一度始乱终弃改行卖烤鸭的前唱片公司老板悄悄潜回来了,在这一行咂摸着商机。在音乐节之间串门的摇滚音乐家们开始坐商务舱、住五星套间了。一切的迹象都表明,音乐不再是个穷行当了,那些以住地下室为荣的日子已如过眼烟云。时代允许音乐家们勤劳致富。后富起来那也是富,谁再说搞音乐没钱途,音乐人首先就跟他没完。
机会主义的音乐界
点播超过10亿次的《江南style》和音乐有关系么?说有也有,但如果没有骑马舞它就没有。《最炫民族风》火得有道理么?说有也有,但如果没有网络上的各种恶搞它就没有。
对曾经抱有各种理想主义情怀的音乐人来说,2012年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让他们深感节操碎了一地。那些靠在电视上翻唱他们的小后生们都成了“好声音”,而自己反而倒要和网络大鳄们去争口粮。昔日和大家一样在舞台上流汗又流泪的摇滚鼓手,如今成为了撺掇起万人演唱会的老板,这厢打鼓,那厢数钱。在成都举行的大爱音乐节,和乐手们结账时一点都不“大爱”,甚至还逼得音乐家们翻墙逃账。继节操碎了之后,爱心也碎了。
原先腼腆的张楚如今不羞涩了,虽然歌唱得不好,但会向大家问好了;曾经愤怒的何勇早已不再冲冠,会说俏皮话儿逗大家开心一笑了;“在别处”的许巍此时此刻更加超凡入圣,向着老僧入定的状态一往无前;连老崔都唱着英文歌国际化了。张曼玉改行唱爵士了,毛阿敏和摇滚乐队同台合作了,虽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成为阿黛尔与泰勒·斯威夫特,但张开嘴巴放声歌唱在这个时代绝对不是问题。
这个机会主义的音乐圈,机会对大家都是均等的。投机是投机者的通行证,勇敢是勇敢者的不归路。每一种微小的声音,如今都有机会拥有它的听众。唱着海岛歌曲的“玩具船长”,重新开张的“美好药店”,唱歌唱成意见领袖的周云蓬,在实验音乐的道路上狂奔的尚雯婕,肆无忌惮地试探音乐边界的林忆莲,重新发现了自己的李泉……2012年,他们替我们挽留着对音乐的信心。
惠特尼·休斯顿走了,凤飞飞走了,拉维·香卡走了,那个手捧CD、面对唱机、一心一意听音乐的时代走了。2012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听歌年代。搞音乐的人不必再饿其体肤,却开始失魂落魄。听音乐的人不会再闭塞视听,却开始五音乱心。我们耳朵里的音乐和我们眼前的世界一样,进退失据,方寸大乱。唯有定力足够的人,才能继续从音乐中获得力量。该散的缘分已经散了。我们所需要的,其实只是在音乐和世界之间留出一段不亲不疏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