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拜是毒药
张佳林 于 2013.02.21 14:37:06 | 源自:蝉雏的花雾居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10.00/50
崇拜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释义是“尊敬钦佩”,并非我们平常说“反对个人崇拜”中所指的那种无原则、非理性的盲从与追捧。但是“崇拜”这个词如果把两个字拆开,确实容易令人产生联想:“崇”是高高在上,“拜”是俯身行礼,和在一起就是一幅向上跪拜的情境,暗示绝对接受和服从对方的一切。

对政治家的“个人崇拜”造成的恶果已经有过许多历史教训了。对艺术家的崇拜却往往被当做美谈,而且表现得越虔诚,似乎越能体现出一种浪漫情怀和人文修养。如果这种崇拜是限于这个词原意的程度,那是正常的,是对高超技艺的肯定与佩服,也是对艺术家进一步提高自己艺术境界的推动与鼓励。但是如果这种“崇拜”上升至“个人崇拜”的非理性程度,就变成了一味“毒药”,对于艺术家和爱乐者都会造成伤害。

在音乐表演艺术家中,真正的“常青树”并不多见。很多演奏、演唱家在年轻时达到精湛的技术水准,获得了很高的荣誉,之后有些会平稳的继续他们的职业生涯,成为优秀的演奏、演唱家;有些会继续勤奋学习,刻苦研磨,拓展自身的曲目范围,进一步提升技术精度和艺术深度,经过时间和实践的积淀,最终成为音乐艺术大师。但也有不少青年演奏、演唱家,成名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技艺不进反退甚至一落千丈,待“老本”吃光,要么从舞台上消失,要么只能靠制造音乐之外的噱头走“时尚路线”维系知名度。演奏、演唱家的技艺衰退有多方面的原因:身体原因——疾病、衰老、意外事故造成的生理机能下降或障碍;技术方法原因——某些不恰当的技术习惯长期积累造成的机体损伤,如腱鞘炎、肌肉劳损、声带病变等等;家庭原因——家庭关系紧张造成的情绪不稳定、女音乐家婚后相夫教子造成的精力分散等等。但更多的情况是:成名之后不再像以前一样保质保量的练习,甚至完全不练,其原因正是大量的崇拜者无原则、缺乏理性的追捧:弹的好坏都鼓掌、唱的好坏都叫好。如果音乐家缺少对自身清醒的认识和足够的职业责任感,久而久之,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好”:反正只要是自己随便弹几下、唱几句就是满堂彩,剧场爆满、唱片热销、日进斗金,干嘛还练琴、练唱,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呢?

人文学家柏杨曾说过一句很中肯的话,大意是:权力是毒药,而无限的权力使人疯狂。无原则、无理性的崇拜,正是赋予了被崇拜者在特定情境下无限的权力。当艺术家失去了听取意见的管道,丧失了接受批评的耐心,沉浸在万千崇拜者疯狂的吹捧与肉麻的表白之中觉得“很享受”的时候,就说明他(她)已经中毒很深了。一个正常人遇到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突然冲过来对自己说“全世界只有你的音乐才能感动我”、“我一生一世都永远爱你”的时候,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恐惧,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人精神是否正常、下一步要对自己做什么。但如果继续,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对你说类似的话,而且这些人都有职业或是学生甚至还有几个是同行、评论家什么的,并不是疯子,于是慢慢的你会觉得:看来这是真的,我确实具有这种巨大的魅力和超能力。假如你是一个政治家,久而久之你可能会开始盘算着当皇帝、统一全世界、称霸宇宙等等。而你是一个音乐家,可能就会庆幸艺术之神怎么会如此眷顾于自己这个绝世天才,看来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用音乐普度众生带给全人类升华的欢乐……但慢慢的,说“永远爱你”、“你是最棒的”人开始变少,甚至过去那些说你“无与伦比”的评论家也开始说你“令人大失所望”,你开始觉得委屈、愤怒、暴躁、牢骚满腹——这都是“解毒”过程的正常反应,直至有一天又回到了起点,一切烟消云散热闹不再,你又变回一个正常人了。在这个令人疯狂的过程中,崇拜者不负责任的情感宣泄其实是在给自己的偶像“下毒”,因为哪怕像嬴政、杨广、李隆基、爱新觉罗·弘历等等这样的睿智,也都经不起长时间、大剂量“毒药”的侵蚀,或早或晚会在一片吹捧声中习惯了随心所欲,认定自己所向无敌。那些善意的“下毒”者们,正是见证了自己的偶像从睿智走向弱智的全过程。面对自己崇拜的曾经是天之骄子的音乐家,最后连糊弄外行都力不从心的窘态,自己也会觉得痛心、悲伤,可是他们未必知道,其实正是自己多年来“忠贞不渝”下的毒,“毒害”了自己崇拜的音乐家,最终也“毒伤”了自己。

对于音乐和音乐家,“欣赏”是最恰当的,两个字拆开了也“无毒”:“欣”是快乐、喜欢,“赏”是尊重。比起崇拜,欣赏更平等、平和、理性。如果真的关爱一位艺术家,尽可以尽情的去欣赏他(她)和他(她)的作品,但如果要崇拜,最好先确定这种崇拜是原意的崇拜、“无毒”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