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江山一片红的如歌岁月里,我们已率先证实了在足够有力的控制下,大众审美可以精准到成为一条刻度、一根准绳的程度。不要以为只有国家意志才会这么狠,唱片工业之所以不仅给大众审美一直留有余地,且还不时地辟出些许新疆土来,仅为了造作出某张百花齐放、日新月异的面具,来遮掩瘫痪已久的真面目。这是“年度十大”得以偷生的另一个前提。
“年度十大”正是以独立于唱片工业之外来审核、监督唱片工业的姿态,成为其一条忠实的走狗。事情刚开始时或非如此,跟几位青年无法忍受当下呆滞虚伪的音乐而组建了一支朋克乐队类似,也有对当下呆滞虚伪的评选机构忍无可忍的青年,他们遂真诚而实打实地,通过大众调查及专业人士,公布出一张以独立打头的榜单来。然后呢?然后就迅速被唱片工业吞噬——那支乐队若没有将主唱在28岁前弄死,就会无一例外地变成自己曾反对的那种人;那些评选者则会成立一家公司,发挥大众调查无法追究的优势,将乐评人训练成走狗的走狗,以令最终的榜单排名成为势利权衡的结果。
对将跟风逐屁作为看家本领的乐迷来说,“年度十大”唯一的作用是唱片推荐,他会努力地去听榜单里出现的那些他无论怎么听,依旧觉得不好听的唱片,并为此感到羞愧惶恐,生怕被时代抛在了身后。其实,那张唱片确实不好听,但再不好听,也拗不过它在宣传上被砸下足够令其好听起来的钱。不止于此,有别于那些专门的评选机构,许多出现在大众媒体上的榜单,不过是那些确实没从唱片公司那里捞到多少好处的编辑,其个人层面上浅短见识的明证,却因其载体而具备了普世性。
做以上厘清的目的是,从格莱美到都市报,请诸位不要相信任何超过两个人搞出来的榜单。它们都很坏,若不是在讹你,就是在玩儿你。
以下是我个人认为,2012年值得一听的几张华语唱片,不排名。
如果你跟我一样不喜欢看春晚的话,可以在除夕之夜,跟家人坐在一起,一边吃饺子,一边听《shi》。《shi》跟录制它的那些农业金属乐队一起,不仅是摇滚层面上对去年兴起的屌丝文化的回应,也是中国摇滚继世纪交替那几年以来,最为纯粹的朋克精神的闪现。在搞笑、下流、低俗的屌丝情调的掩护下,是怒火、底层态度、批判。音乐上,《shi》是摇滚已死的写照;意识上,《shi》是青年已死的体现。它事关重大,让我想起 1978 年那张事关重大的 No Wave 乐队合辑《No New York》,也是顶楼马戏团那张《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自渎、什么都去他妈的吧之态度的极端化。不少人因这张唱片“意思不错,但完全没音乐性可言”而对其避而不谈,或是被他们这种刻意“但完全没音乐性可言”的态度(如毫不忌讳地将整首某名曲的音乐拿来用,或对崔健等名人唱腔的模仿)惹怒了吧。惹怒还不够,最好惹吐。
五条人的《一些风景》最为意义非凡之处,是与第一张相比,更为清晰完整地给出了有别于北京摇滚的南方摇滚语言。这种变化谈不上革命性,但足以令人耳目一新。此事与方言无关,扯到方言,若将他们把普通话押在几首旋律最好的歌上这个事称为小聪明的话,不知他们会不会生气。
马木尔一下推出5张唱片,这里只推荐冬不拉独奏哈萨克传统曲目的《星空》,其他不过是他在西方实验音乐影响下的某种试探、一些不成形的思考片段,而《星空》里那些老曲子,显然已被演奏者所熟识。唱片中,马木尔高超的器乐技巧,尤其体现在其日益风格化的,稳重、节制的极少美学之上,无论主调还是即兴部分,能少拨一个音就少一个,以近于静默的方式趋于完美。
诱导社的《逆行的王国》里怒不可遏的社会批判,几乎从唱机里溅出唾沫星子来,加上没有废话的朋克和弦,以及堪称优美的旋律,证明了并不是每个人年轻时的批判力和才情,都会被岁月斩去的。专辑同名歌曲是本人的年度金曲。
钟童茜的《以身相许》在配器上一如既往地匠气,所以不喜欢她独树一帜的气声唱法的人,不会喜欢这张唱片。无奈那种不失造作的阴阳怪气颇对我胃口,而让人心头一凉的,是她过去那种尽管反人类但尚指望着从爱情中获救的想法,在这张专辑里亦被抹去了。
最后是陈明章情深意悲的《花漾》,为怎样不失其章法与魂魄地,令传统南管既得到承袭,又兼具当下性做出示范。这不仅基于陈的个人才情,也跟台湾社会、政治整体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