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麦,同一个歌者发出的高低两个声部,听起来就像是低音提琴加上了一支笛子。
呼麦为世界所知,主要是由于图瓦——这个人口几十万的小小共和国。在图瓦,这种音乐更确切的称呼应该是“喉音”(throat singing)。随着2013年6月的到来,中国的几个世界音乐节即将上演,图瓦的呼麦又有机会和中国听众近距离接触了。虽然呼麦的民族不止一个,但图瓦的呼麦却独有一段神奇的路程。
走出苏联
1991年苏联瓦解,世界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俄罗斯的改革上。人口仅有数十万的图瓦自治州,被过继成为了俄罗斯的一个加盟共和国。对于俄罗斯人,在大街上碰到图瓦人,与印象中的哈萨克人、车臣人等等无异—都是西伯利亚的面孔。至于他们的音乐,俄罗斯以及西方社会只知道都有着“喉音多声部”的特色,因此会含混不清地用复音(polyphonic)这样的西方概念来形容。那时,图瓦的呼麦是典型的被异族化的音乐,人们只闻其名不闻其祥。呼麦,如何能脱胎出苏联的大锅饭?
在图瓦的国家 “升格” 初期,自由经济的影子总是流于形式,类似于中国现在的文化产业。1991年,图瓦出现了第一支商业化的乐队,叫做图瓦合奏团(Tuva Ensemble),队长是传奇的喉音歌手嘎纳迪-图马特(Gennadi Tumat,此人已经于2006年离世),另外两个成员侯瓦力(Kaigal-ool Khovalyg)和库拉尔(Anatoli Kuular)日后都成为了著名音乐人。虽然图瓦合奏团是职业乐队,却有着着社会主义的政府背景以及精英垄断的管理体制。
新生的图瓦合奏团,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向西方树立民族文化、展示图瓦喉音。虽然欧美听众早在六七十年代就对此有所耳闻,但有机会看到整场的现场表演,还是第一次(之前都是节目单一的“技巧展示”)。在欧美经纪人的帮助下,1991年,图瓦合奏团第一次在阿姆斯特丹演出。一年之后,他们又来到了美国加州,得以和一系列音乐家合作,包括了著名的酋长乐团(the Chieftains)和科诺斯四重奏(the Kronos Quartet)。
很快,双方的蜜月就结束了。西方的经纪人发现,他们的图瓦同行并不是同道中人。图瓦合奏团的经纪人叫佐娅-科尔基斯(Zoya Kyrgys)。由于沟通上的缘故,在西方人看来,“佐娅只在乎钱,对互助式的文化传播理念毫无兴趣”。而在图瓦一方,相当一部分类似佐娅的学者,还保有着社会主义平均思想;他们会向图瓦政府会抱怨:“为什么这几个人可以如此风光地巡游海外,其他几十位音乐人却呆坐在图瓦国内?”
呼麦音乐人的“走穴”,也惊动了图瓦的政治高层。1992年的当选总统额尔扎克(Sheig-Ool Oorzhak)在接受采访时候宣称:将会对在国外表演的图瓦喉音歌手进行注册管理,对他们进行分级。理由是:“美国人从来不给外人质量差的产品、质量差的文化,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因此,我们要统一管理这些喉音歌手,让那些真正职业的、高水准的歌手出国表演”。
与此同时,佐娅利用她在文化官僚体系的人脉,策动了图瓦文化部,试图将喉音唱法进行申请专利。她还雇佣了国际文化产权律师,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要求从呼麦喉音的表演中抽取专利费。这样的想法,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否定。联合国回应道:“注册喉音,就类似于注册一种语言。绝无可能”。
没完没了的争论的同时,并不阻止艺术家兼并组合。图瓦合奏团的成员侯瓦力单飞,在“偷师”成功之后,他成立了恒哈图乐团(Huun Huur Tu)-- 一支活跃至今的著名团体。恒哈图的图瓦语发音是Xün Xürtü(Хүн Хүртү),意思是“太阳推进者”,意指呈现太阳光束的自然力量。关于这个名字,恒哈图的成员巴帕兄弟这样解释到:图瓦人敬畏草原上的“恒哈图”,因为他们对这种光线的自然之力有着敬畏。我们起这个名字,因为我们所表演的音乐来自于草原。只不过,我们不是在推进着光线、而是呈现着类似的声线。
由恒哈图引发的连锁反应,使得图瓦出现了更多的呼麦喉音乐团。毕竟,自由经济的原则再也无法让政府去刻意“管理”这些音乐家。1991年到2000年间,是图瓦音乐大规模输出的年代。那个年代的著名乐队——比如Yat-Kha(1991)、Chirgilchin(1996)、Tyva Kyzy(1998)、Alash (1999)——都相继也得以组建。看到这样的形势,图瓦官方也很适时地改变了态度,开始授予独立的乐队和音乐人以国家文化奖章。
在走向海外的图瓦呼麦声中,一切争论都趋于了平静。国家和独立的艺术个体之间,也得到了谅解。 图瓦的呼麦之路
不同的“呼麦”
图瓦音乐,和其他阿尔泰民族一样,很注意在声音中来表达“万物有灵”的世界观。图瓦人不擅长像定居民族那样,借用身体动作来表现人与自然的互动。但大自然、动物界的细微声响 -- 潺潺流水声、嗖嗖的风声、人与兽的对话--- 都有可能在图瓦音乐艺术中化归为某种自然力量的符号,成为呼麦的原型。
图瓦的喉音就是典型的例子,这是一种人与自然互动所产生的音乐。这种音乐,远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和多样。由于蒙古文化的影响,汉语中,“呼麦”一词已成为了所有喉音音乐的统称,但图瓦的喉音却有很多细致的分类。
最为低沉的一种呼麦,被称为卡日吉拉(Kargiraa),图瓦语中是“喘息”、“沙哑”的意思。这种呼麦有着极为低沉的根音。有学者认为卡日吉拉是图瓦牧民从藏传佛教的密宗仪式学来的(传统上,图瓦族和裕固族是信仰佛教的突厥人)。也因此,Kargiraa是一种有唱词的呼麦。在现代舞台上,卡日吉拉常常是作为开场曲出现的,因为它听起来非常宏大,很适合作为序幕和铺垫。
相对温和、也是最为动听的一种喉音唱法,叫苏给特(Sigit),图瓦语中为“口哨”。这样的呼麦的音区通常比较高,常常是唱词和哼唱的交替。苏给特的旋律听起来像是一支笛子在奏鸣,因此,大多给人悠扬的感觉。另一种高音的呼麦,名字就叫做呼麦(Khoomei),与统称的“呼麦”在字面上看一模一样。呼麦和苏给特有着差不多的音区,但是却有着更多的鼻音,少了些喉音。这两种高音呼麦,通常被杂糅在创作歌曲中。人们经常可以听到“一句唱词然后接一句无唱词的喉音”--- 这样的形式,是现在舞台上非常常见的。
除了低音和高音的三种喉音唱法,图瓦人还有几种节奏性的呼麦,比如艾曾吉拉(Ezengileer)和博日邦纳迪尔(Borbangnadyr),一个用来模仿马背的节奏感,另一个模仿鸟儿盘旋。这些形形色色的喉音风格,呈现的是图瓦文化中人与“万物”之间的不同类型的关联,绝大多数现代舞台上的图瓦音乐,都是从这些基本形式中再造、组合、生长而成的。
可见,一种音乐不仅来自于人际间的交流,还有很多都市人不曾领会的世界观。问一句,为什么图瓦音乐会让人们感到“接近自然”?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不同喉音与自然界的关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