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再无偶像——纪念阿巴多
崔发轫 于 2014.01.23 10:29:24 | 源自:新浪长微博 | 版权:转载 | 平均/总评分:10.00/70

当地时间2014年1月20日上午8点30分,意大利传奇指挥家克劳迪奥·阿巴多在博洛尼亚的家中去世。他的家人随后发表了简短的声明,称大师在家人的陪伴下安详离去。意大利总理恩里科·莱塔也就阿巴多的离世表示了哀悼:“他的天赋,他的贡献,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所得到的国际名誉,以及出色的结果将在未来延续,成为全世界音乐和文化的一个重要节点。”同日,米兰市长皮萨皮亚表示将在斯卡拉歌剧院举办音乐会来追思这位杰出的音乐家,由巴伦波伊姆指挥斯卡拉爱乐乐团演奏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

在同代指挥家当中,阿巴多是被普遍公认为最具成就的一位。他曾先后执掌过斯卡拉歌剧院,伦敦交响乐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柏林爱乐乐团,卢塞恩节日乐团等世界最顶级的艺术团体,并亲自创立多个乐团和音乐节,其影响力已远远超出艺术领域本身。2000年,阿巴多被确诊患胃癌,并于2002年卸任柏林爱乐乐团首席指挥一职。就在许多人以为他将归隐林泉之际,阿巴多于2003年组建了拥有豪华阵容的卢塞恩节日乐团,并以一首恢弘的马勒《第二交响曲》向世人宣示他的回归。

从2003年到2013年,阿巴多为自己的生命奏响了辉煌的尾声。在卢塞恩的岁月里,他指挥了几乎全套马勒的交响曲(缺第八号),五部布鲁克纳的交响曲,以及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等人的协奏曲。此外,他还定期与柏林爱乐乐团及莫扎特乐团合作,为世人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难忘的音乐瞬间。他在近十年中涉猎的曲目范围远不及年轻时那样广泛,有时候甚至到了苛刻、小众的地步,马勒、布鲁克纳等晚期浪漫派作曲家以及莫扎特的作品成为他的主要选择。与此同时,大病之后的阿巴多对音乐投入的热情丝毫没有减少。2002年5月,他最后一次以首席指挥的身份率领柏林爱乐乐团回到家乡意大利演出,在演奏威尔第《西西里晚祷》序曲时,阿巴多赋予乐团意大利式的歌唱性,音乐如泉水一般滚滚而出,将作品中描绘的地中海风情及电光火石般的战斗场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成为永恒的经典。另一方面,在保留其热情,灵动同时,阿巴多呈现出的乐队音色与众不同,弦乐更加清澈,飘逸,管乐更加注重节制,这样即使是织体非常庞大的交响曲也不会让听者有任何臃肿之感。

阿巴多对我的最大影响莫过于他晚年对于马勒交响曲的全新诠释,我想这可能也是大部分马勒爱好者的共同感受。在习惯了伯恩斯坦抑扬顿挫,激情四溢甚至是有些夸张的演绎之后,突然听到阿巴多对马勒全新的解读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如果说听伯恩斯坦的马勒好像进入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宫殿,那么听阿巴多的马勒则仿佛看到了森林和大海。布鲁诺·瓦尔特将马勒的创作归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一个备受人间悲伤折磨的人祈求上帝”,第二阶段是“这位自然的宠儿和上帝的追求者对现实社会及其有限的适应性”,第三阶段则是“再次离开这个世俗世界,有一条通往天国之路,他在音乐里找到了对痛苦的真正安慰。”“死亡”是马勒作品中绕不开的话题,但“爱”更是马勒作品中永恒的主题,也正是这一主题让马勒的作品蕴含着更多的人文情怀和普世价值。也许是阿巴多的艺术之路和马勒有相似之处,罹患癌症的残酷经历丝毫不亚于中年丧女给马勒带来的痛楚,当形容枯槁的大师再次面对马勒音乐之时,心中更多的必是几分虔诚与豁达。

  • 在我看来,阿巴多并没有纯粹地将马勒的交响曲当做个人情感抒发的渠道,换句话说他没有“沉溺”于其中,他棒下的马勒具有强烈的感召力和感发性,乐句间完美的实现“无痕迹过渡”。正如马勒《第三交响曲》末乐章的标题“爱告诉我”,阿巴多所要传递的,是对包括自然,人类在内的人世间博大的爱,这是与马勒精神极为契合的。正是由于他的马勒没有丝毫浮夸和宣泄的成分,才能“天地为之久低昂”。阿巴多曾表示自己深受德国诗人荷尔德林的影响,他的音乐也正如荷尔德林的诗一般清新自然,这点不单体现在他对马勒音乐的演绎上,对贝多芬,莫扎特莫不如此。

    阿巴多一生曾两度到访中国,第一次是在1973年,他带领维也纳爱乐乐团访问北京,那次与钢琴家殷承宗合作演出《黄河协奏曲》更是被传为佳话。据悉这场演出曾留有录音,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乐迷呼吁中唱公司能尽快发行。2009年,阿巴多带领卢塞恩节日乐团在国家大剧院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演出,全国的古典乐迷齐聚北京并给予了大师最高的礼遇。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激动的场面:当阿巴多缓步走上舞台,音乐厅瞬间从鸦雀无声变成欢呼的海洋。我相信在国内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也无法重现当时的盛景,因为只有阿巴多才能有这样的号召力。那次演出之后我曾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就像我们非常羡慕那些经历过卡拉扬现场的人一样,若干年后,我们同样也会对年轻的乐迷‘炫耀’自己曾听过阿巴多的现场。”

    也许是早已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阿巴多的天鹅之歌定格在了去年8月26日的卢塞恩音乐节,曲目是舒伯特的第八交响曲和布鲁克纳的第九交响曲,两部均是未完成作品,也均是充满了告别气息的作品。2010年夏天,他指挥卢塞恩节日乐团演奏了马勒的《第九交响曲》,在长达将近半小时的终乐章结束之后,全场静默两分多钟才陆续响起掌声。那一刻,阿巴多更像是一名布道者,而所有的观众更像是他的信徒在倾听寂静。

    就在几天前,有网友在纷纷预测2016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指挥会是谁,其实关于这样的讨论几乎从未停歇过,而阿巴多总是无法被绕开的话题。与其说音乐爱好者希望阿巴多能再次指挥一次新年音乐会,倒不如说希望阿巴多能早日与维也纳爱乐乐团再度携手。众所周知,双方曾有过30年的密切合作,1965年8月14日在萨尔茨堡共演的马勒第二更是奠定了阿巴多在国际乐坛上的地位,而这一切在1997年11月10号戛然而止,个中原因外人无法揣测。与各大院团纷纷在官网上发表悼念阿巴多的声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官网此次没有发表任何声明或是纪念文章,想到这里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毫无疑问,阿巴多的离去让古典音乐界失去了一位领军人物。他的优雅,他的微笑,都将随着他的音乐变为永恒。悲观的人们更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没有大师的时代”,但生活终将继续,我们所能做的,也正如荷尔德林诗中所写的那样:“人在年岁中静静观望,深深崇敬生命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