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62年滚石乐队成立起，无数摄影师和导演慕名而来，用影像记录了这支乐队从1960年代被称为“反披头士”的反传统文化符号代表，到70、80年代乐迷心中“最伟大的摇滚乐队”，再到史上最长寿的 “摇滚活化石”的50年历程。其中，发行的照片上百万，纪录片则多达16部。
我一度觉得那是另一个人。” 70 岁的基斯·理查兹看着滚石乐队 50 周年纪录片《火力飓风》（Crossfire Hurricane）中年轻的自己调侃道，“看他走路、说话，感觉挺神奇的。”作为滚石乐队中曾经最放荡不羁的一颗“顽石”，现在满脸皱纹的理查兹反而前所未有地显得可亲起来——那个顽劣、爱惹是生非的“坏小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相比之下，他的队友兼好兄弟、70 岁的乐队主唱米克·贾格尔看到自己 20 多岁的青春容颜，似乎一点都不觉得陌生。“现在的我与 50 年前向父母借钱开第一场演唱会的那个逍遥自在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他说。
1962 年，幸亏有了这笔借款——米克·贾格尔、基斯·理查兹及另外四位摇滚青年得以跳上伦敦大帐篷俱乐部（The Marquee）的舞台，举行他们第一场演唱会，自此诞生一段名为“滚石”的音乐传奇。
也从那时起，无数摄影师和导演慕名而来，在五十多年的光景里，相继将镜头对准不同阶段的滚石，共同成为他们的影像记录者。从 1960 年代被称为“反披头士”的反传统文化符号代表，到 70、80 年代乐迷心中“最伟大的摇滚乐队”，再到史上最长寿的“摇滚活化石”，这些影像同时承载了乐队自身和其身处时代的剧变。
滚石成立五十多年来，留下的影像资料共有多少？跟拍滚石长达 32 年、现定居英国的著名摄影师布莱恩·拉希茨对《外滩画报》表示，发行的照片可能有上万，甚至上百万——多到他们有时候自己都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些什么。
目前，拉希茨与英国摄影师大卫·霍甘，美国摄影师凯文·马祖尔、日本摄影师 Ariga Mikio，是滚石在世界范围内最重要的几个官方摄影师。而历史上，鲍勃·格鲁文、吉尔德·曼科维奇、克里斯托弗·赛克斯等人也都因拍过滚石而闻名。这一特殊的经历，共同成为他们简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并且，这些艺术家大多是先成为滚石的乐迷，继而成为他们的拍摄者、采访者与合作者。
同样，这 50 年来关于滚石乐队的电影（包含演唱会纪录片）也多达约 16 部，其中六部由胶片拍摄。值得一提的是，导演名单中不乏一些声名显赫的大师——让－吕克·戈达尔拍摄的《一加一》（Sympathy for the Devil，1968）借滚石乐队审视 1960 年代末美国反传统文化的思潮；马丁·斯科塞斯 2008 年拍摄的《闪耀光芒》（Shine A Light）记录了滚石在纽约 Beacon Theatre 举办的两场演唱会，并采用了大量后台实况，原封不动地展现了斯科塞斯本人与年龄相当的滚石成员间有趣的思维碰撞；“直接电影”大师梅索斯兄弟在纪录片《给我庇护》（Gimme Shelter, 1970）中，甚至一不小心介入历史事件，还原了 1969 年阿尔特蒙塔（Altamont）演唱会灾难性的一瞬，成为历史上最重要的摇滚文献之一。
差点成滚石的心理治疗师
最新一部关于滚石的影像，是为纪念乐队成立五十周年特别制作的纪录片《火力飓风》，导演是布莱特·摩根。他曾为传奇制片人罗伯特·埃文斯拍摄纪录片《光影流情》（The Kid Stays In the Pictures），回顾他峰回路转的一生。
2011 年 11 月，米克·贾格尔主动致电布莱特·摩根，邀请他为乐队拍摄一部回顾性质的纪录片。“也许是他看了我之前的作品，很欣赏我非传统的纪录片拍法，”摩根在接受《外滩画报》独家专访时说，“贾格尔不想拍一部罗列大事年表的传统意义上的纪录片，而是希望重构素材，抓住滚石过去 50 年的精髓，让它看起来像一部真正的电影。”
摩根从 13 岁起就爱上了滚石的歌曲。然而当与偶像的合作机会摆在面前时，他还是犹豫了，“用两个小时覆盖滚石五十年的历程，这几乎不可能。”这也是最初他与贾格尔意见分歧最大之处。此外，电影必须在 2012 年 7 月（也就是滚石正式成立 50 年当月）完成，这意味着从前期准备到完成，摩根仅有八个月时间。
在前几个月里，他尽可能搜集和看遍了所有滚石影像素材。但最后，电影还借鉴了许多其他纪录片的镜头。对摩根而言，找寻素材的过程也像是一种隐喻——“滚石作为一个英国乐队演绎美国节奏布鲁斯，在传统音乐的启发下进行创新。我也是站在以往导演的肩膀上，用新的视角拍出了自己的电影。”
他的新视角来自与滚石乐队成员一对一的采访，长度共计 80 小时，历时五个月完成。其中采访对象还包括滚石前任成员米克·泰勒（Mick Taylor）和比尔·怀曼（Bill Wyman）。这也是以往任何一个导演都没有的机会。
“在他们各自家中，只有我们两人，一支录音笔，再也没有其他人。噢，和基斯·理查兹的采访是在纽约的一个酒店里进行的。”说完，摩根哈哈大笑，“和基斯两人在纽约一家酒店里采访，这事听起来真疯狂。”
在如此私密的环境下，滚石成员表现出了惊人的坦诚。“每个人都像这些话传不到对方耳朵里那样对我倾吐。我差点成了滚石的心理治疗师。”摩根回忆道。这也是四五十年来他们第一次对那些重要事件再次进行回顾，比如 1969 年阿尔特蒙塔演唱会上“地狱天使”与嬉皮士冲突致人死亡的事件，以及与乐队初创成员布莱恩·琼斯（Brian Jones）的隔阂，最后分手的那一段灰暗时光。
金发蘑菇头，颓靡、忧郁，当《查理是我的爱人》中这些布莱恩·琼斯身前最后的影像在《火力飓风》中再次出现时，这一次，观众能听到他的队友们在时隔五十年后，如何看待这件事。理查兹和贾格尔的声音响起，他们说，那时已经依稀感受到他与其他成员的疏离，“我们不知道他是否会来排练。我们也没有这个预期。他来了，就给他找点事做做。”但就在创作《没有期待》（No Expectation）这首抒情歌曲时，“布莱恩忽然走过来，拿起吉他，弹出了一段漂亮的旋律。”——正如我们在最后的录音中能听到的那样。“这是我最后记得的关于布莱恩的事：他能为乐队带来美丽，敏感的东西。”贾格尔说。
尽管如此，与布莱恩正式分道扬镳的那一天仍然来临。那是 1969 年的某天，“不能再这么进行下去了。”贾格尔对他说。“对，的确不能。”琼斯回答。然后就这么结束了。那是悲伤的一天。不到一个月后，布莱恩·琼斯在自家游泳池溺亡。这时贾格尔的声音响起——或许这也是他第一次公开直面自己的内心。“他的行为导致了他的不幸。但回顾当时，我们真的还能做些什么——而不仅仅是那样（结束和他的关系）。”
摩根表示，影片约有 80%的内容是独家的。但即便如此，他与老年滚石的采访仍然只用画外音的形式展现，“因为我只想让观众看到滚石青春、美丽的一面，而不是 70 岁的人坐着回顾自己的一生。”
从乐队经纪人 Andrew Loog Oldham 把他们打造成邋遢的“反披头士”起，到 80 年代初他们功成名就展开巡演，电影仅仅回顾了 1964 年至 1981 年之间的滚石乐队。“也就是他们从默默无闻到成为影响力覆盖全球的摇滚巨星的历程——或者说，是他们从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到声名狼藉的危险乐队，最后成为世界上最受尊敬乐队的过程。”摩根说。
这也是他用“Crossfire Hurricane”（这个词来自滚石 1968 年单曲《Jumpin' Jack Flash》）作为纪录片标题的原因。“这是一首关乎重生的歌曲。滚石进入观众视线，也就像卷入一场飓风。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他们如何改造自己，因此可看作是滚石乐队的重生。”
说现在是他们的黄金时代也不为过
布莱特·摩根未能在纪录片中展现的滚石后三十年，在某种程度上恰好由摄影师布莱恩·拉希茨的影像衔接了起来。
他从 1982 年起正式开始为滚石拍片，足迹遍布这些年来滚石最重要的演唱会场地。而乐队本身也恰好是从那时起，逐渐成为一支巡演全球大舞台的巨星乐队。“80、90 年代的照片总是最重要的，因为它展现了滚石的新形象，新舞台。”拉希茨告诉《外滩画报》。
也许在许多人眼里，滚石的“黄金时代”仍停留在 1960 到 1980 年代。毕竟，在后三十年里滚石没有发太多新歌，大多是以“巡演乐队”的身份出现在公众和媒体面前。问及拉希茨是否会因没赶上他们的“黄金年代”感到遗憾，这位滚石的忠实乐迷称：“我觉得说现在是他们的黄金时代也不为过。他们的状态依然那么好。”
布莱特·摩根也表示认同：“他们是全世界最真诚、最努力，也是最好的 garage 乐队。我认为从 80 年代起，滚石的意义在于制定并完成新的目标——并且是其他任何一个乐队都达不到的目标。他们是弄潮儿，是音乐、舞台、灯光造型的引领者。他们突破极限，一直在思考如何让现场演出更精彩。这么多年来，他们仍在地球上占有一席之地，并把自己的音乐带到那里，真的很不可思议——仔细想想，米克·贾格尔面对过的观众，或许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多！”
对随行摄影师来说，能在这三十年观察滚石的细微变化，以及他们带给自己的变化，也是独特而珍贵的体验。“想一想，我们其实（一起）在变化，在变老。这种感觉很神奇。”拉希茨说，“但他们本质上没变。基斯无论作为吉他手，还是作为个人，都是最独特的；查理（查理·沃茨，鼓手）是真正的绅士；罗尼（罗尼·伍德，1975 年接替离开乐队的米克·泰勒，成为乐队的吉他手）的关键词是有趣，有趣，有趣；相对来说，米克是最复杂的人，他能把这个乐队拧在一起，是精神领袖。要说变化，事实上，在我成为摄影师前，他们的音乐早已改变了我。”
1960 年代，当滚石在英国录第一张专辑时，他们想，“我们大概能玩两年。”后来，当历史上其他成功的摇滚乐队纷纷解散，他们却一路走来，成为世界上最“长寿”的摇滚乐队。曾有记者问年轻时的米克·贾格尔，“你被问到最多的问题是什么？”他回答：“是‘你觉得自己还能唱多久？’”一直到他 70 岁，这个问题依然伴随着他。
“人们总是问，为什么一直唱？答案是，因为你们——你们不爱听，我们就不会唱。”贾格尔说。2012 年，他们为乐队五十周年演唱会起名“50 & Counting”，意为“未完待续的五十年”。当人们担心这是他们最后一场巡演时，老顽石们又踏上了新的旅程——“14 On Fire”巡演。这次，上海也有幸成为巡演中的一站（3 月 12 日）。也正如他们所承诺的那样，滚石还在“滚动”，表演依然“未完待续”。
也有人质疑他们开演唱会就是为了捞钱，或者抱怨票价太贵。“人们都说，‘啊，无非是做生意’，”贾格尔曾对《纽约时报》表态，“但这其实并不是做生意。整件事都是创造出来的。当然金钱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带上几百人和成吨成吨的设备上路去巡演。这是一份有意思的工作。”
或许，平均年龄超过 70 岁的他们依然能站在舞台上，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事。Maroon 5 曾有首歌叫《像贾格尔一样摇摆》（Moves Like Jagger），而现在 70 岁的米克·贾格尔身体依然灵活轻快，依然可以在偌大的舞台上腾跃奔跑，浑身抽搐，摇摆起舞。“当我上了舞台，我就不是米克·贾格尔了——我要扮演米克·贾格尔。”他曾对布莱特·摩根说。
“滚石没变。”摩根对记者肯定。
他回忆起 2012 年有一天，四位成员在讨论继续巡演的可能，并排了几首歌。“那时他们已经七年没在一起排练了。但他们听起来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好。他们彼此是那么不同的人，但结合在一起却有如此大的力量。有人说，要让滚石‘滚’起来，只需把他们放在一起，奇迹就会发生。我亲眼见证了这一点。” 他补充道：“对他们而言，20 岁与 70 岁的差别，仅仅是多了几道皱纹而已。”
专访滚石乐队：摇滚最重要的是滚动
B=《外滩画报》
M=米克·贾格尔
K=基斯·理查兹
R=罗尼·伍德
B：“50 & Counting”五十周年巡演中，与乐队成员和观众之间，有哪些难忘的时刻？
M: 去年的确有很多值得纪念的时刻。第一场演唱会是在伦敦的 O2 体育馆，这是一次纪念 50 周年的大型活动，并且在我们的家乡，感觉真的棒极了。之后的格拉斯顿伯里演唱会规模非常大而且很特别，和在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演出氛围都不同，因为这些买票的乐迷并不是特别来买滚石演唱会的门票，而是准备去看音乐节的，他们买票时并不知道谁来演出。当我们出现在 10 万观众面前的那一瞬间，让人难以置信。
B：现在回首看——或演唱 20 岁出头写的那些歌曲，心境上有什么不同？
M: 我们不会唱相同的歌曲，但可以说都是同类型的歌。我不记得我们重复唱过哪些歌曲，但我们仍然保持着相同的表演态度，依旧玩着受基础蓝调影响的 R&B 音乐和摇滚音乐。很显然，我们可以涉猎更广，到其他的领域，例如单纯的流行音乐甚至乡村音乐，这些音乐我们以前都非常喜欢，但只会在以蓝调为主题的俱乐部中演出。
B：滚石长寿的秘诀是什么？
M: 乐队成员有过一些变化，但总体来说，我们的关系非常好。也许有时候会有矛盾，但随后还是会继续好好地相处下去。现在的关系非常好。要知道，玩在一起和在一起玩音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所以我们一直保持着一个非常良好的关系，不然我们也不会那样站在舞台上，并一起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演唱会。
B：你们曾经把摇滚定义为“精力、愤怒、焦虑、激情”——“要么用年轻的能量演唱，要么用青春期的堕落来展现。”现在，当你们度过了青春期，又如何来演绎摇滚？
K: 你知道，摇滚对我来说是一样很特别的东西。我觉得的确有很多摇滚音乐，但是真正做到摇滚是另一回事。对我来说，摇滚是关乎节奏的东西，摇滚最重要的是滚动。
M: 50 年前，我们经常会唱一些更短的歌集。即使是比较长的、连续演唱 40 分钟的歌集，我们一般也会唱得更久一些。我们在各种俱乐部开演唱会，很明显，那是不一样的。乐队成立初期，我们为大学里的人群表演；我们去各种小俱乐部，唱歌给那些喜欢爵士乐的人听。在舞台上就是在舞台上，它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不论你是在一个俱乐部，还是在格拉斯顿伯里，它仍然关乎与观众的互动，一次享受自己的过程，所以你知道，它是那样的相似。 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你不会去想 50 年前你是什么样的，说实话，直到有人问你。过去也许不同，但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更有经验了，这好像是显而易见的。我仍然享受这个过程。我们经历了很多，对待事物的方式也改变了许多，但本质上音乐依旧如故。
B：你们的粉丝年龄段或许已覆盖两到三代人了。而对我们 80 后出生——或许错过了滚石“黄金年代”的一代，如何才能更好地欣赏 60 年代你们演绎的英式的美国布鲁斯音乐？
M: 拥有多个年龄段的粉丝对我们而言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从 1980 年代开始我就注意到了。我们在白天做了很多大型户外演唱会，但它们并没有变成那种你需要小心的、周围都是成年人的环境，而是成为一种家庭活动。虽然我并不是指全部，但有时候也会觉得有点吓人。不过能够带着妻子、孩子甚至其他一些人一起看演出，这样的感觉也很好。当我和他们交谈时，他们说到“啊，我第一次看你们的演唱会是在 1989 年”这样的话时，我想的确是这样的，他们是通过自己的父辈或者兄弟姐妹之类的介绍，才开始认识滚石乐队的。
B：你觉得当下的音乐环境如何，比如年轻一代的 Brit-pop 歌手，有哪些有幸能入你们的法眼？能列举一些吗？
M: 这要看你如何定义当代音乐。今天大多数的流行音乐，都是在较为传统的模式、音乐的基础上创作的，这些模式都诞生于 1910 年左右。即使是德彪西，也要比那些流行音乐更激进一层。
从音乐的角度来说，现代主义的音乐起源于 20 世纪初期，那时候没有人喜欢流行音乐，没有人听。我们可以把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相结合，是因为大多数我们用的 19 世纪的新流行音乐，都有相似的节拍以及和弦结构。多数的音乐都是很传统的，即使在流行的包装下你听不出传统的感觉。这些音乐都有 1950 年代流行开的和弦排序，只是常规的部分在变化，这就是制作、声音、电子工程和素材的变化。
所以，分析流行音乐的演变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直都是这样。每个时代的音乐又有复古的阶段，今年夏天最热门的单曲《Blurred Lines》和其他一些歌曲，都是舞曲风格，都有复古的感觉，他们把我们带回 20 年甚至更久之前。流行音乐就是这么有趣，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B：2012 年，披头士也迎来了他们的 50 周年。能否谈谈你们这么些年来的竞争或合作关系？
R: 去年我们在 O2 开的纪念乐队建立 50 周年演唱会时，翻唱了一首披头士乐队的《I Wanna Be Your Man》，我们回顾了这 50 年，还有他们多年来创作的不同的歌曲，用这种有趣的方式来压缩一个时期——1960 年代的披头士乐队和滚石乐队。 有意思的是，那晚，保罗也在现场，而且他很喜欢那场表演。我认为这是一种友好的竞争，就好像在竞争中互相帮助。唱片公司总会协调歌曲的发布，以免我们在同一个歌曲排行榜上形成恶意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