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苏打绿一身诗意，大概是没有太大异议的。听他的歌，就像跟随少年派开始了一段光怪陆离的奇幻漂流。这种诗意和奇幻的感觉究竟源自何处？苏打绿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我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歌词（尤其是青峰创作的歌词）。
吴青峰曾任“国立台湾师范大学附属高级中学”青年社社长，后来又拿到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与广告系的双学士学位。从个人简历中可以看出他的兴趣和长处所在：既有中文系学生的文学素养，又有广告系学生的奇思妙想。我不敢肯定吴青峰是否受到过现代派文学的影响，但从他的创作手法来看，确实是和现代派文学的经典如出一辙。现代派文学的一个重要创作技巧就是“思想知觉化”，即“用知觉来表现思想”，“把思想还原为知觉”，或者像现代派大师艾略特所说的“像你闻到玫瑰香味那样地感知思想”。大师本人的一句名诗可以非常形象地说明这种创作手法的特点：我感到女佣们潮湿的灵魂，在门口绝望地发芽。
这种“思想知觉化”在苏打绿的歌词里随处可见。在《相信》中，青峰写道：我会永远相信，最后一片落叶，无论什么世界，东风藏在眉心。眉心中当然不可能藏有东风，有的只能是毫不犹豫的相信，但东风不仅表达出这种相信的感觉，还带着轻灵自由的眉飞色舞；在《小情歌》里，“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人们心头的白鸽”，唱腔迅速拔高的“白鸽”一唱出来，那种激荡翱翔的情感瞬间触手可及，还有“时间和琴声交错的城堡”，这大概也道出了爱情最好的归属吧，既细水长流，又不失浪漫，还有十足的安全感；《无与伦比的美丽》里，“你有我的蝴蝶”和“我有你的草原”，美而含蓄，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又让人一目了然。
《空气中的视听与幻觉》则是这种风格的集大成之作。开头就让人错愕不止：大约凌晨三点半醒过来，莫名其妙喝了一杯苏打，厌世气泡隔出了一片绿林，微微不安。而这还只是开始，后面的想象愈转愈奇，蝴蝶、飞鸟、深水、天使、海洋、鱼、彗星，纷至沓来却毫不凌乱，汇成一副荒诞不经又真实可感的奇幻图景。这样一首歌，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像空气一样空，又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我们根本不用刻意去理解其主题和中心思想之类，就像我们不用苦着脸去分析少年派的老虎究竟代表什么一样，好玩就够了。
苏打绿确实像现代派作家做到的那样，善于用具体形象来暗示、烘托和象征复杂多变的内心活动。外景、人物和故事本身往往不再具有独立的意义，而只是反映心理世界的道具。当这样的歌词辅以青峰又稳又飘、男旦般的声线和乐队强大的编曲能力，其效果更是进一步凸显出来，新奇、有趣、形象，令人耳目一新。不夸张地说，这种能力是一种天才，不是可以学得来的。
当然，苏打绿只是借鉴了现代派的创作手法，在思想方面则与现代派风马牛不相及。后者更多是反映现代文明的内部矛盾及其造成的人的异化，特别是人的精神创伤、变态心理和虚无主义，但苏打绿完全不是如此，他们是清新甚至励志的，除了上面提到的《相信》，《他夏了夏天》和《你在烦恼什么呢？》也都是如此。《他夏了夏天》写一个为家庭甘心付出的父亲，一句“汗水在他的身上化成了彩虹”升华了这种充满劳动气息的朴素情感，非常感人。当然，这又是一个“思想知觉化”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