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上二人台名曲一首:过吧大年 头一天,我和我的兄弟来拜年……”这是闵惠芬春节给我发来的短信,字里行间充满了乐观、激越和热爱生活的情绪,没有丝毫要辞别这个世界的意思。
可现实是无情的,刚过68岁,她就走了,她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大量的美妙、动人的乐曲,让人们世世代代感激、怀念这位世界最著名的弦乐大师、中国二胡皇后。
我女儿曾跟她的父亲、南京师范大学音乐系教授闵季骞学习琵琶,长达10年之久,因此我和闵先生成了忘年交,也渐渐熟识了闵惠芬。江苏教育界的一些同仁知道闵惠芬热衷于民族音乐的普及与推广,因此常通过我邀请闵惠芬去讲学、演奏,还多次担任过她的舞台监督。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她曾多次说,我们的性格很投。
她右手的拉弓力度,一般男演奏员也难以达到
闵惠芬似乎是为音乐而生,为二胡而长的天才。17岁就在高手云集的上海之春全国二胡比赛中,夺得一等奖的第一名。
然而在她那征服了亿万观众、听众的高水平演奏的背后,几多汗水,几多艰辛;她对音乐的痴迷与崇敬,是一般人不了解,也看不到的。
一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行家对我说过,不说她的演奏技巧,单就她的右手的拉弓力度,一般男演奏员也难以达到的。
她父母在南京住在一幢公寓房的五楼,六楼住着我的同事吴老师。吴老师经常向我报告:“这两天闵惠芬回来了,从早到晚,二胡声不断,简直是个琴痴!”
1995年3月的一天,我去看闵先生,恰巧她在拉《二泉映月》,我自然地说了一句,“这个曲子你还要练啊?”因为我知道,在“文革”中,她曾躲在一个小旮旯里,跟着阿炳的唱片,天天拉这首曲子,拉了半年多。平时演出,这又是必演曲目,自然是烂熟于心的。
她微微摇着头,十分感慨地说:“唉,我到六十岁不知能不能把这首曲子拉好?”那年她接近五十。同时她又告诉我,对于这样的曲子,拉多了会“油”,有时会不知不觉地多一个装饰音,少一个附点。所以每过一段时间,她都会认真地读读谱,还主动要求上台干拉(不要任何伴奏),以考验自己的音准水平和背谱准确率。
正式演出前,她不说闲话不会客
在闵惠芬的心目中,音乐是生命,观众是上帝,这既是她的笃信,也是她的人生准则。
极具个人特色的“民乐普及讲座音乐会”,闵惠芬举办了不下千场。在我协助举办的十数场这一活动中,她,她的扬琴搭档和闵季骞先生,每次要演奏十个以上的曲目。开场前她都认真地察看舞台场地,会标怎样设计,侧幕怎样安排,讲台、话筒怎样排列,一一检查。连讲台上的一束鲜花,也要考虑到既美观,又不遮挡观众的视线。更重要的是,所要演奏的曲目,都像正规音乐会前的彩排那样,一一过堂。正式演出前,除了埋头化妆,认真准备乐器外,闵惠芬不说闲话,不会客:这是她雷打不动的规矩。
1997年在苏州一个市的演出,出过一个意外:开场前十多分钟,书记驾到,而且来了就要见闵惠芬,可能出于客套,抑或是礼节,总之早在此等候的市长也答应陪同接见了。找到我,让我引见,我为难了。给他们解释,闵惠芬怕影响情绪和演出质量,演出前不会客,他们仍坚持要见。我只好到后台向闵惠芬报告,她一听就嚷嚷开了:“不见不见不见!”我说:“就握个手,其他交给我。”“就握个手啊!要上台了,见什么见!”勉强答应,还嘟囔了一句。
1999年在金湖,临开场前,闵惠芬塞给闵先生一支粉笔,说“嗲嗲,轸子上加点粉笔灰。”(轸子是乐器上系弦的锥形柱子,加粉笔灰是防轸子松动,免得跑调。)
闵先生解释说已调好琴弦,不必再加粉笔灰了。闵惠芬终于沉不住气了:“你下午在湖上弦就不准。”
下午我带他们参观了金湖高邮湖中央的一所水上小学。说是学校,实际上是一艘水泥船,船舱就是教室。当时有十几个学生,一位教师。民办教师万后宏坚持水上教学的事迹,闵惠芬听了很受感动,表示一定要去慰问一下。她给师生们演奏了3首二胡曲,请闵先生也弹一首琵琶曲《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
由于进舱的门很矮,闵先生不小心,琵琶轸子碰了一下,音有点不准。闵惠芬当时一直皱着眉头,没吱声。她怕晚上老爷子再跑调,于是就用这个方法委婉地提醒一下,想不到老爷子不买账。
“下午我是不小心。”这话触到了闵惠芬的内心禁区,于是声音高了起来:“音乐家怎么可以音不准呢?演出怎么可以不小心呢?”气得老先生在后台打起了太极拳。他用这种方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想与女儿顶撞。
散场后,闵惠芬对爸爸的照顾,真是细致入微,活脱脱一个孝顺女儿的形象,谁看了都会感动,同演出前那副吃相判若两人。
2000年,闵惠芬应邀去建湖和东台。因为她的扬琴搭档临时有事,去不了。闵先生给她请来一位扬琴副教授,她提前到南京排练。在排练过程当中,她认真细致,一个一个曲子反复练,反复配,有的地方甚至一小节一小节地“抠”。但有时她说话很不客气,有时语气很重,有时直截了当地指责别人。我在边上直着急。心想,你这种态度,下回还有谁愿意帮你!
下来,我提醒她:“人家是请来帮忙的,你不能客气点?”
“客气,我懂!可是她将要面对的不是我闵惠芬,是上千观众,我们要对得起他们,这个最重要。如果这点都做不到,下回她求我,我也不跟她合作。”
这次活动结束后,这位副教授悄悄跟我说:“如果闵惠芬下次还举办这样的活动,你还让我来,好吗?”
“人家会设计长江大桥,会造原子弹,我会什么”
1996年冬天,在闵惠芬的母校——丹阳实小和丹师附小的活动结束以后,闵惠芬同我们聊天。她随和,活跃,有时甚至有些孩子气。一位电视台的记者情不自禁地插话问道:“我采访过不少文艺界的人士,有些人远没有你那么大的名望,可架子特别大,说话的口气更大。你怎么一点架子也没有?”
她的回答,既朴实又耐人寻味。
“一个人如果成天端着个架子,你说累不累?自己觉得了不起,可别人都对你侧目,活得还有什么味道?再说我闵惠芬有什么资本去摆架子。人家有人会写一本一本的书,会设计长江大桥,会造原子弹,我会什么,不就会拉个二胡么?不过话说回来,要拉就拉好,让听的人觉得是一种享受,是一种愉快。如果我的乐曲对他们认识社会、认识历史、认识生活,有所启发,有所促进,有所借鉴,我就更满意了。”
她经常同业余爱好者合奏、重奏。她还多次在几十人、上百人的小学生的乐队里,担任领奏。
有次去菜场买菜,一个卖菜的指着她说:“这人好像闵惠芬哎!”“对!我就是闵惠芬,会拉二胡!”说完,周围的人同她一起哈哈大笑。
这就是我认识的会拉二胡的闵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