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电影《归来》中,巩俐和陈道明饰演一对经历文革磨难的夫妻,在他们令人唏嘘的人生经历(电影故事)背后,电影中反复响起《渔光曲》的旋律:钢琴缓缓的奏出,织体、和声和整个曲子的色彩既是当年的轮廓,又有新的味道和气息。
1934年,蔡楚生执导的电影《渔光曲》上映了。由安娥作词、任光谱曲的电影主题曲的名字也叫《渔光曲》:一部反映当时海边渔村人们凄苦生活的故事,其本身就是以犹如一首“歌曲”的方式演绎出来,在这里,电影的主题与情节和音乐形成了一次意义的重叠。
影片中故事发生的地点我恰巧去过,是一个叫作“东门岛”的渔村小岛,坐落在浙江省象山县石浦镇。据说,当年为了创作这首作品,作曲家任光专门回到自己从小生长的渔村,重温、体验渔民们真实的生活与劳动。而在这之前,他也算是当时那个年代里中国作曲家中少有的喝过“洋墨水”的一位,在五四运动爆发的同年,意气风发的任光就踏上了法国留学的旅程。
如今的人们,大多对任光的创作记忆犹新,除了电影主题曲《渔光曲》之外,同样是电影歌曲的《月光光》也为人们熟知,此外,民族器乐合奏作品《彩云追月》也是我们如今常在舞台上能够听得到的。但是,我这里却特别想提及的,是任光在作曲之外的另一项工作——他曾长期担任解放前上海法商百代唱片公司音乐部主任。正是由于当年留法的背景,又兼具作曲家的身份,任光从海外归国后,就被百代唱片招致麾下。
当时的中国,唱片业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经营嗅觉敏锐的西方唱片公司发现这一有待开垦的商业疆域,便迅速将经营的触角伸向中国,而最合适的落脚点,就是当时最为开放、最为现代的东方都会上海。但西方的公司纵使有着丰富的经验和雄厚的金融实力,无奈对中国本土音乐的了解却非常有限,他们不知道中国老百姓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也不知道怎样的音乐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算是好的,而这些恰恰是任光所熟知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任光依据此“职务之便”借着法国唱片公司稀有的录音设备,为中国的民歌、古琴、琵琶和合唱录制了大量的音乐,甚至于当时很多的地方小戏和秧歌,也都成为任光“收音”的对象。
想当年,任光已是在“左翼”组织中活跃的作曲家了,仅就当时蓬勃而起的电影歌曲,至今都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更不用说在上海“百乐门”里有多少笙歌燕舞需要录制。但幸运的是,任光的录音麦克风,并没有仅仅冲着舞台上的宠儿,而是将当时在很多人心目中不入眼的俚曲俗调留了下来。之所以在上面引述任光的“民间音乐采录”工作,是想在人们讨论作为作曲家的他之背后,强调其作为民间音乐收集者的身份,而强调这一身份背后的用意在于:有的时候,不要因为眼前的“不需要”,就将其永久弃之。
这让我想起如今非常时髦的“非物质遗产保护”。所谓保护,就是因为其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价值。但这种“价值”又是谁赋予的呢?更不用说,很多时候人们的目力短浅而有限,判断也难免混懵失误。也难怪,在面对音乐的问题,早在新中国成立前杨荫浏就已经按耐不住急切地说过“所取视点不同,所建成之原则,往往相异。去某种观点,淘汰了某事,在淘汰的时候,主张淘汰的人,没绝有充分的理由,一旦社会的趋向变了,后人的造诣不同,所取观点,随之改易,便难免不追思即被淘汰的往事,以后的挽回极难。”是啊,如今我们将那些老桌子旧椅子奉若至宝,可不要忘了,也就是仅仅二三十年前,我们还都为了打一套时髦的“组合柜”,拆了、卖了多少老物件。
曲一样,人亦然,时光转变太快,很多人都未必有一颗恒常之心,这也许正是我们聆听老调觉得意味深长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