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坂本龙一在颈部发现肿瘤后,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衰老迹象。40岁开始健康有机饮食并关注自己的身体,坂本龙一没料到恶性肿瘤还是会缠上自己。
一整年的持续治疗后,他的病情得到控制且幸运地没有失去声音。
《async》是65岁的坂本龙一八年来首张个人专辑,也是他曾以为的最后一张专辑。
他长期合作的音乐人伙伴大卫·西尔维安(David Sylvian)在其中朗诵了一段俄国诗人阿尔谢尼·塔可夫斯基(Arseny Tarkovsky) 的诗句:“生命是奇迹中的奇迹/为这奇迹/我奉献我自己”。诗人的儿子、电影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作为幽灵徘徊在专辑中。《async》是坂本龙一为塔可夫斯基一部从未诞生的电影而作的配乐。
合成器流行乐先锋乐队Yellow Magic Orchestra的创始成员,日本近代最著名的作曲家、钢琴家之一,电影配乐大师(曾凭《末代皇帝》获奥斯卡,最近的作品《荒野猎人》获金球奖)),《async》大概是坂本龙一第一次把电影配乐和个人作品融为一体。
对他来说,电影配乐和个人作品是截然不同的存在。电影配乐是为了满足导演、制片、观众等一众角色,个人作品则由自己担任这些角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出道四十年,坂本龙一一直保持惊人的勤奋。过去的八年他放缓脚步,并不完全因为这个击垮了他对健康信念的肿瘤。
2011年的日本大地震与海啸之后,他说,“日本文明的一部分被摧毁了”。他看见文明的脆弱性,并开始思索身体和创作的关系。“我们的身体是自然的一部分,创造物却是非自然。”
灾难发生后,坂本龙一参与大量的慈善事业,忙碌的同时却有非常好的感觉。在灾区,他发现淹在海水中的钢琴。弹上去琴声变调,但坂本龙一认为这是“大自然的调音结果”,便收录了这声音。荒腔走板的琴声最终出现在这张专辑中。
灾难和疾病让他深入地思考生死。曾经令他无动于衷的歌声,如今可以让他泪流满面。他开始特别留意和留恋日常里的声音。《async》的缓慢和留白中,处处有生活里细细簌簌的声音。“这张专辑里,我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声音。我希望听见日常万物的声音。器乐的声音我也只想让它们听起来像平常之物。”
这张专辑的特殊性,在于坂本龙一对个体必死的命运和生命的脆弱的深刻感知。
为何是塔可夫斯基?大概是因为他的电影里亘古不变的必死的命运和流转的人类历史成为坂本龙一捕捉“日常”的最佳底色。二者结合便是《async》。
和他过去十余年喜爱的实验氛围音乐一样,《async》有很强烈的“此刻”感。
器乐和若隐若现的白噪音,旋律和跳动的节律同时存在,彼此间保持距离,他本人则非常耐心地站在有序和无序之间。由挽歌般简单的钢琴音符开始,效果器层层叠加进风声和金属薄片的刃颤动的声音。
对话漫无止尽,《ZURE》予人哪怕信号模糊也永远不会结束之感。
《walker》产生强烈的画面感,黑色的石头海边一只塑料袋在风里原地挣扎不止,远处巨大的夕阳沉没。
这张专辑像一面多棱镜,不自觉地折射出坂本龙一四十年的音乐生涯。
《stakra》星空流转般的旋律中,他仿佛还是那个从小练习钢琴,学习专业作曲,又在大学时候爱上合成器的青年。
尽管整张专辑都非常私人,录制期间坂本一人埋头工作室,完成前未给任何人听过,里面依然有一首最为私人的作品——《fullmoon》。
坂本龙一曾为《遮蔽的天空》(The Sheltering Sky,1990)作曲,电影改编自保罗·鲍尔斯(Paul Bowles)的同名小说。鲍尔斯本人亦出现在影片的片头和片尾,并担任小说选段朗读的旁白。影片末尾,他念道:“我们以为生活是一口永远不会枯竭的水井。然而每件事只会发生几次而已。事实上,这个数字非常小。”
第一次在电影里听到这句话,看着它出现的场景,坂本龙一非常震撼,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把它做成音乐。二十多年后,他以鲍尔斯的这句话为开始,不断地重复,并加入十种不同语言重复这句话。
此后的《async》由风雷齐怒到水滴屋檐下,《Honj》模拟古筝清音悠悠荡荡。
《Life, Life》里,大卫·西尔维安(David Sylvian)念了老塔可夫斯基的诗。“一切都会重复/一切都会重现/梦 现实 死亡/一波接一波……每个浪潮上都是一颗星/一个人/一只鸟/梦想/现实/死亡/一浪接一浪”。和诗歌在一起的是水滴石穿的钢琴声,共同走向轻盈的结束。
作为结束的最后两首歌则再次走过由混沌到清明的路。
这是一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专辑。据说觉得自己已完全是健康人的坂本龙一接下来会加快放缓了的工作脚步——巡演、出专辑、做电影配乐……无论《async》是否是他的最后一张专辑,它在坂本龙一职业生涯中难得的漫长创作周期和深刻的感悟都将是独一无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