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歌剧请到了肯尼斯·布拉纳(KennethBranagh)当导演,史蒂芬·弗莱(Stephen Fry)写剧本,他将埃马努埃尔·希卡内德(EmanuelSchikaneder)的原剧本背景挪到了一战前夕,大毁灭的边缘。歌手大多不出名,毕竟没有3000万美元的预算去请布莱恩·特菲尔或是芮内·弗莱明。
我在大银幕上看过的最吸引人的歌剧是近40年前英格玛·伯格曼导演的瑞典语版《魔笛》,当时他正经历最阴暗的时期(拍摄《婚姻场景》和《面对面》之间),但影片超越了创作者的情绪,通过探索存在意义上光明和黑暗的界限,约束了古典式的激昂雄辩,风格更像弗洛伊德的维也纳而非莫扎特本身。
伯格曼的电影不禁令人联想,也许莫扎特不仅是悦耳而已,其微言大义也能带来精神和智性的满足。近年来的确有学者把莫扎特和弗洛伊德相提并论,但观点都不堪一击。弗洛伊德除了对《唐乔万尼》略有好感之外,根本没空听音乐;而莫扎特除了在这出歌剧中无意识地写到弑长辈之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心理学修养。尽管克尔凯郭尔盛赞莫扎特的《唐乔万尼》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作品”,尽管有约瑟夫·罗塞(Joseph Losey)的忠实电影,但莫扎特跟现代性或是理念世界并没有什么可信的关联。
把莫扎特捧得过高,会使我们自己看上去可笑。19世纪的目录学家列出了莫扎特的626部完整作品,其中有多少是杰作?41部交响曲中,顶多6部能算,也就是“朱庇特”以及之前的几部;22部歌剧中,只有《魔笛》以及跟达蓬特合作的三部(《费加罗》、《唐乔万尼》、《女人心》)算得上。27部钢琴协奏曲中,两首小调作品是杰作,可能还有几部。加上单簧管协奏曲和五重奏、长笛协奏曲和弦乐小夜曲,这大概就是莫扎特所有值得一听的作品了。
在600多部作品中,杰作率似乎并不高,即便你把前面一两百部青涩之作去掉。相比之下,海顿的104部交响曲中有40部常演不衰,贝多芬的9部全是杰作。莫扎特像是个平庸的作曲家,每日为稻粱谋,赶截稿期限,一部接一部。
爱丁堡艺术节前老板彼得·戴芒德曾告诉我,30年代初施纳贝尔演奏了罕见的莫扎特最后一部钢琴协奏曲K.595,之后托斯卡尼尼禁不住问,这曲子值得重演吗?那个年代的音乐家对莫扎特作品的熟悉范围不超过20部。将莫扎特吹捧为“不朽的天才”,每个音符和片段都是上帝的礼物,这是我们当代动机的产物。而这些动机并不纯粹。
跨国音乐产业算出了每4张古典唱片中就有一张会出现莫扎特的名字,所以他具有品牌认知度,于是蜂拥而上。古典广播台还为婴儿录制了莫扎特唱片。我们见证了莫扎特像麦当劳一样重生,无论你身处何地,他的脸总是不变。
在这种毫无鉴赏力的迷雾中要找到什么贡献,对一个莫扎特怀疑论者来说还真不容易。在数千张莫扎特的录音中,真正吸引耳朵的还是那些偶像破坏者,里赫特的《d小调钢琴协奏曲》,兰多芙斯卡的《降E大调钢琴协奏曲》,丹尼斯·布莱恩举世无双的圆号协奏曲,克莱姆佩勒巨人般的《“朱庇特”交响曲》—这每一位都展现了自己的意图,免于莫扎特狂热的侵扰。
欣赏莫扎特的传统方式是通过他的天才之作,而不是不经遴选的一股脑全收。的确,没有作曲家能写出《女人心》里那样精彩绝伦的六重唱,也没有人能写出《“哈夫纳”小夜曲》那样的美妙,或是《费加罗的婚礼》那样令人咯咯大笑。这些都是莫扎特的宝藏。
但市场调查不会这样说。大量投票显示,大部分人只想不动脑筋地听莫扎特,浸泡在他音乐的按摩浴缸中。他们宣称的对莫扎特的爱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冲动罢了。
面对铺天盖地的莫扎特大盒套装的猛攻,我也只能回到伯格曼的电影,心怀感激和宽慰。这个瑞典人充满悲伤地找到了莫扎特的童真,将《魔笛》变成了一个讲述无能为力的寓言,让我们想起《爱丽丝漫游仙境》和《绿野仙踪》。但其中也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乐观主义,相信前面的世界更美好。在我看过的所有莫扎特的改编版本中,这是唯一一部让我愿意相信有一个超越莫扎特的莫扎特存在——他吸收了启蒙理念和古典技巧。我好奇布拉纳是否也看到了这一点。我们从布拉纳、彼得·塞勒斯以及其他所有改编者身上所要获得的,不是将莫扎特歌剧程式化地移植到另一个时代,而是挖掘其中的恐惧和幻想,以及对梦境的诠释。伯格曼肯定不会是唯一一个找到了内心的莫扎特的电影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