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看完“野火乐集·走江湖”演唱会,周云蓬和“顶楼的马戏团”的梅二在说:如今民谣歌词就那么几个,蓝天、白云、理想、远方、旅途……中间插些虚词就可。
现代音乐人往往扎在城市里,怎能保持一种漂泊的心态?
其实,现代民谣的走向有两头,一头根植于民间,另一头以人文为立足点。而当民谣遭遇风花雪月,那是乳臭未干的学生们模仿的阶段。相对来说,大陆的民谣发展或高或底,不太平衡。尤其从1990年代后期到前些年,被社会飞速发展的喧嚣所掩盖,另一方面,故乡在一阵风尘仆仆的脚步中变得模糊而无从记挂。
相对来说,台湾民谣有着很深的基础,一直延续着香火。随着社会的动荡变迁,不断地体现寻找自我的意识,尤其那段禁止演唱台语的时代,又使台湾民谣生出火苗燎原之势。加上台湾原住民音乐的觉醒,如今台湾的民谣的确有着一种活力,而这种活力又是和生命的动态有关。
有人如此评论,台湾1987年的解严,造就了母语的自觉。那个时期,“黑名单工作室”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团体,一张《抓狂歌》专辑,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是对历史的弥补。再往上回溯,就应该是弹着月琴、后来被“云门舞集”请到台北又不幸遭遇车祸而亡的陈达。陈达如今留下的录音不多,但一首《思想起》是台湾民谣经典里的经典。据从事民歌采集的许常惠回忆:“陈达,无妻无子,一级贫民。”陈达的录音能听出他掉了牙齿而漏风的特点,但恰恰是这种感觉更能传达他走唱的艰辛,陈达的恒春族土音的闽南歌曲糅合了地方戏曲的成分。
无独有偶,现代民谣大师陈明章的早期民谣也有布袋戏的影子,陈明章成立的“淡水走唱团”网罗了李炳辉这样的盲人民谣歌手,李炳辉的那卡西的搭档是金门王。那卡西,是一种来自日本的走唱形式,往往一人唱一人弹琴。
台湾原住民音乐的复兴也是在现代文明的微风中,倚靠讲述自己的生活状态而代代相传。当年郭英男老先生和马兰吟唱队以及纪晓君,都大大地影响了台湾流行歌坛。郭英男更是因为德国新世纪团体Enigma使用了他的原声而名噪一时,这就是《老人吟酒歌》。虽然官司打赢了,但接下来郭先生的录音也变成了New Age风格,大煞风景。 对于“野火乐集”的创始人熊儒贤来说,从出版胡德夫的《匆匆》到如今带领陈永龙、陈世川等一些原住民新人闯江湖,她越来越意识到贴近原住民的根的重要。现场听到的卑南族的《美丽的稻穗》和阿美族的《都兰古调》,都令我们沉浸在平静或者舞动的状态里。
台湾这些年对原住民民歌有推动作用的,还包括胡德夫、林生祥以及陈建年等。
对于台湾这一路民谣,提一句,这是广义的民谣,更准确地说是民歌,我们能发现有几个优势。首先是语言的优势,毫无疑问,无论是闽南语,还是原住民语言,都有那种原汁原味的味道,如某种潜在山间的气场,拿出来就感染人;其次是自然状态,大概经过了和现代意识的磨合,它适当往后倒退,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意思。
和国际比较,如佛得角的塞萨莉亚·艾沃拉(Cesaria Evora),她音乐里有现代配器,但怎么都无法掩盖其民族特性。除非你没有自信,从来都没有可能,民族音乐一离开深山老岭,就见光死了。但是,的确有改变其形态的可能,甚至被主流化,这里面包括被强势民族改变。
美国1950年代现代民谣之父伍迪·格斯瑞尔是一个漂泊者,他甚至是一个走唱歌者的典型。据说他跑到哪里,就创作到哪里,所以有成百上千首曲子根本没有录音,一路体验一路写歌。相比之下,大陆民谣近年呈现繁荣趋势,反而没有了浪迹天涯的味道。其中,周云蓬是少数保证内心状态的民谣音乐人之一。但另一方面,我们很容易找到与彭浩翔电影相匹配的小资民谣,我们也很容易找到类似美国1960年代民谣风潮或者台湾1970年代末民谣运动的影子——一成不变的拿来主义。
不是离开蓝天白云远了,这本来就不可违抗。泥土的芳香、刺眼的阳光,以及一无所有的豪迈感,早就远离了寄生于现代城市生活的音乐人。民谣是一种张力不太大的音乐形式,旋律与配器上的变化是有局限的,但为什么部分台湾民谣,尤其西方早年的民谣有那么大的感染力?主要还是在于吟唱的内容。现在很多大陆民谣表现的是温暖的都市人的心境,缺少更口语化的,或者市民化的表达。这样一个时代,其实有很多值得记录的东西,它是活着的东西,即使调子偏暗,也是一种真实。
海子式的民谣是和蓝天白云相关的,但那是一部在农业时代徜徉的启示录。这个时代不同,它是大时代,它需要把时事或者个人生平编织起来,不需要怀旧,可能有点酒气,有点邪气,但只求记录。
还在苍白地高歌蓝天白云,真的有点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