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好青年郝云
李皖 于 2014.03.02 19:17:19 | 源自:李皖的博客 | 版权:原创 | 平均/总评分:10.00/70

  • 大约2008年,也就是北京举行奥运会那一年,京城内出现了一批京味儿浓郁的民谣摇滚艺人。“痴人”乐队将京韵大鼓、北京琴书的韵味儿糅进了艺术摇滚框架的歌曲,“南城二哥”则立志“在摇滚舞台上像郭德纲那样说相声”……他们在吉他、贝司、鼓、键盘的全套西式装备里加入了三弦、四胡、琵琶、竹笛等民族乐器,让“戏曲与曲艺”和“民谣与摇滚”齐飞;在造型上,则一扫长发、皮衣、摇滚T恤等妆扮,乃至重新弄回北京传统艺人的打扮——长袍马褂。

    这些京味儿民谣摇滚艺人,主要是北京本地“土著”,至少也是在皇城根儿下生活了多年、已经北京化的外省人。郝云即是这其中一员,不过,他的京味儿淡得多。他自己弹吉他,京味儿主要来自他的满嘴京片子,这也成为了他歌曲的口音;加上时有三弦充当间奏和独奏角色,就像是给音乐上了色。作为京韵大鼓、北方鼓书的最响当当的拨弦乐主角,这色彩鲜明的乐器,给郝云歌曲标上了一听即能识别的北京色彩。

    2008年3月,郝云出版了他的第一张专辑《北京》。封面上写着:“给你一个听得见的北京城”。专辑开篇即是《北京 北京》;紧随其后是《这个城市》;往后再展开,是《太平盛世之小西天》——小西天,北京地名,据歌中所说是“我”的居住所在。这样的一系列作品,开宗明义,显示了郝云“我生在这里,我写这里”的立意。

    “有点像你 有点像我 灿烂的笑容里也有脆弱/包容着你 包容着我 就像你我心中的那条护城河”(《北京 北京》)。

    “爸爸你要去哪里/外面你已不再熟悉/胡同早已变了模样/大杂院都变成楼房/妈妈你要去哪里/我一定要陪着你/路上的车越来越多/无时无刻不在堵车”(《这个城市》)

    “我家住在小西天 就在新街口的北边/每天我要走路六七分钟 坐着地铁去上班/地铁站里人好多 他们的眉头都皱着/有一个小伙儿他手里拎着饭盒 他的眼神像个忍者”(《太平盛世之小西天》)

    在70年代末出生的这个北京人眼里,北京就是这么个模样。他就这样用着民谣惯有的平实的说唱腔,唱着日常生活的平实的感受。

    2010、2013年,郝云又出版了第二张专辑《突然想到理想这个词》、第三张专辑《活着》。如第二张专辑标题所示,郝云有时候会有标题或词句十分应景,戳中了人们心中的某个点。比如“突然有一天我中了五百万”(《五百万》);比如“都说钱是王八蛋,可长得真好看”(《活着》);比如“我约了一个姑娘一起看大片儿/为啥这样的生活我就乐得屁颠儿”(《一声叹息》);比如在冯小刚马年春晚上唱的,“不管你是谁/群发的我不回”(《群发的我不回》)。

  • 有三个事实值得注意:第一,这是不用看歌词就能够听明白的;第二,这是普通人不用费力就能感受到的;第三,在京味儿浓郁的民谣摇滚艺人中,郝云是味儿最淡的,却也是最火的。

    显然,郝云有一种能力:能把普通的感受唱得像普通那样普通。这话很绕,换句话说,他不拔高也不降低,不装叉也不犯傻,善于把平常人的平常生活唱得恰如其分,平白如话。他的旋律天赋也很好,那些歌听起来都很白,但郝云决不是那种没能耐的民谣庸才,只会在口白腔里顺坡打滚儿,他的口白腔旋律有着起承转接的内秀,底下的音乐功底很扎实。而配器上,则有一种不外露的丰厚。简朴?没几个钱没几下子,你来简朴试试看?

    这几年,郝云的温温好运印证了当下的审美主流:大家伙儿讨厌高深,拒绝严肃,喜欢一种放松的、不复杂的心态。对郝云的拥趸来说,郝云很贴,就是“我们”中的一员,而不是什么明星和艺术家。这审美主流还有一面,人们往往是在很随便的场合、用很随便的方式接受这些歌曲的——歌曲的明白晓畅、一听即懂,代表了传播中的友好界面,否则,就可能是给这传播设置障碍。

    在一首叫“我要去泰国”的歌曲里,郝云唱道:

    听说过 那里有很多水果 听说过 那里有很多摩托
    听说过 那里有很多坚果儿 没见过 那里著名的妖魔
    跟着我 我带你逛逛泰国 跟着我 我替你吃些水果
    跟着我 我带你烧香拜佛 跟着我 放松你的生活
    我要去泰国 寻找我的快乐 我要去泰国 唱着我的歌

    这歌词的大白话之“白”,已经“白”到了不好意思落在纸面上的程度。显然,郝云的不少歌词,将会是一些词作家羞于去写的。以经典艺术的眼光看,它们已经不是平实,而是平淡、平庸。但是吊诡之处在于,平淡、平庸也是听众的造化,恰恰是歌里歌外这一致的平淡、平庸,成为这些歌曲得以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进一步说,平淡、平庸,恰恰是这时代审美的一个特质。

    另外,郝云还惯有一种风趣,一种乐活劲儿。他的歌曲朗朗上口,同时津津有味、乐乐呵呵、生气勃勃。他所唱的城市和城市生活,多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内容,但他的感受不是愤怒、不是痛苦;他对现状的态度,不是批判、不是咒骂,而是态度含混的吐槽,并且到了最后,往往一笑了之化成了自我调侃,甚至转化成了拥抱和爱恋。虽不满意“这个城市”,最终还是喜欢在“这个城市”混着;虽然时有烦恼,但是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决不走极端。本来这就是生活,就是芸芸众生的平常,但是在民谣和摇滚艺人中,这种态度非常稀缺。如其在《2009年 冬》中所唱:

    飞得越高越受伤 飞得越远越彷徨
    飞得太低会撞南墙 只要撞不死我
    我就要歌唱我的生活
    歌唱我的快乐 歌唱我的姑娘 歌唱我的祖国

    在专辑《北京》近乎“后记”的那个地方,郝云给自己写了个几十字的小传:“郝云,70年代末生人。弹了多年的吉他,玩了多年的乐队,疯了多年的摩托,当了多年的老师。现职业:音乐制作人/词曲创作人。因为我生活在这个城市,所以我写这个城市。因为我爱这个城市,所以我唱这个城市。”民谣一贯记录现实,歌唱生活,郝云也这样歌唱着,是众多民谣歌手中的一位。他以小人物的姿态,以直白歌词、口白旋律,轻松地戳穿生活的一面面真相,是顽淘的,诙谐的,讨喜的,一如当下流行的那个词——正能量。这样的歌唱虽然矛盾重重,但是并不拧巴。矛盾,只不过增添了生活的趣味,妆点了我们一路奔向小康道路上的沿途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