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美国作家欧文·斯通偶然看到文森特·梵高的绘画,一下子被这个“由色彩、阳光和运动组成的骚动不安的世界”深深震撼,于是立志为梵高写一部传记。那部不朽的《梵高传:渴望生活》问世之时,他才26岁,堪称神奇。
梵高在世之时无人理睬,却赢得隔世知音无数。除了斯通,伟大的民谣歌手唐·麦克莱恩也是著名的一个,他在1970年写出《文森特》(Vincent),从此让后人在同一题材上无从下笔,那一年,他才25岁。
歌曲的第一句就是“繁星点点的夜晚”,这当然是指梵高最著名的那幅《星夜》。严格来说,他画的不是一点一点的星星,而是一团一团的星星,整个画面的色调和线条都处于运动和变化中,让人感受到生命不息的挣扎以及激情在压抑之后肆无忌惮的释放。正如他同时代一位敏锐的评论家G·阿尔贝·奥里埃指出的,梵高油画的显著特征即是“对于每一对象本质的不懈的探求”和“对于自然与真理怀有的深沉的和几乎是孩子气的热爱”。斯通在书中也曾以梵高与高更的对话写出了梵高的艺术观:我不要冷静地画,我要热血沸腾地画;当我画太阳时,我希望使人们感觉到它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旋转着,正在发出威力巨大的光和热的浪;当我画一块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粒内部的原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开而努力;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希望人们感觉到这个男人汩汩流过的一生;当我画一个地里干活的农民,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农民像庄稼那样向下融会到土壤里,而土壤也向上融会到农民身上。当你开始感觉到世间万物运动的这一普遍的节奏时,你才算开始懂得了生活。是的,一切生命的有机成分都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伟大崇高的统一体,而这让斯通豁然开朗,第一次学会了把生命作为一个整体来认识。
遗憾的是,梵高这种“一空依傍、自铸伟词”的画风在当时并无知音(除了几个同道中人)。奥里埃说,梵高注定不会得到应有的声誉,因为与当时资产阶级的脾性相比,他太单纯也太微妙了。麦克莱恩在歌曲中写道:众醉独醒,你有多么痛苦;众生愚愚,你多想让他们自由;但那时他们不听,也不懂;或许他们现在想听了。梵高渴望创造一种纯真的艺术,希望能给予所有人快乐和安慰,只可惜人们并不领情,反而给他无尽的嘲笑和排挤,在他那些堪称“全部文学作品中最感人和最振奋人的作品之一”(贡布里希语)的致弟弟提奥的信中,人们完全可以感受到“艺术家的使命感,他的奋斗和胜利,他的极端孤独和渴望知音”。
麦克莱恩显然熟悉梵高的作品,并被其深深打动,他在歌中将梵高画作的主题一一娓娓道来:星夜,山的阴影,树林,水仙花,烟云,田野,麦穗,饱经风霜的脸;他也懂得梵高想表达什么,不止是“捕捉拂面清风和冬日寒冷”,或捕捉人们“汩汩流过的一生”中的每一份失魂落魄,他还要看透我们的灵魂。他写到了梵高的死:尽管他们不曾爱过你,但你依然情真意切。但当希望日渐消逝,终究不敌岁月,在一个同样繁星点点的夜晚,你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像其他热恋着的人经常做的那样。这是令人心碎的一笔,梵高告别这个世界如同告别恋人,其中的爱、无奈和痛苦都深之又深,难以承受。唱到这里,麦克莱恩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他低吟道:假如我在,文森特,我会对你说,俗世红尘,命中注定不可能拥有你这般美好的人儿!至此,《文森特》已不只是唱给梵高的哀歌,也是唱给这个世界和我们自己的哀歌。
梵高之美好,就在于他粗犷恣肆之下的纯粹、自由自我之下的善良和色彩斑斓之下的真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不得不说,在歌唱梵高这件事情上,单纯美好的民谣正是最好的形式。麦克莱恩的声音清清亮亮,唱得也平静自然,歌曲节奏同样很平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第二人称的写法,让整首歌如同作者与梵高在寂静星夜里进行的一场对话,虽然只是作者一个人在自顾自地倾诉,梵高并无只字回答,但我们知道答案其实一直都在,只要我们愿意驻足于他的画前,去看那一笔笔勾描涂抹,去体会那星夜下的激情和麦地里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