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新片《星际穿越》(Interstellar)正在全国热映,其电影原声依然由他的老搭档、配乐大师汉斯·季默(Hans Zimmer)担纲。已有评论称,该片配乐是他“最富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作品,用“风琴的音色”展现宇宙之浩瀚,还拥有“施特劳斯般的声音渐强”——尽管《星际穿越》本身并不包含任何古典音乐的选段。
这不由令人想起历史上另一部经典的科幻片、由斯坦利·库布里克导演的《2001太空漫游》(A Space Odyssey)。撇开该片本身在电影史上的重要地位,单从电影配乐上,我们也完全可以说《2001太空漫游》引领了电影配乐的一场革命,其影响力空前绝后。因此也有人猜测,汉斯·季默在为《星际穿越》配乐时或多或少受到《2001太空漫游》的启发。
《2001太空漫游》配乐为什么经典?因为该片是电影音乐史上少数几部所有配乐皆采用既存音乐、却得到高度评价的电影之一。库布里克采用的音乐形式,与当年科幻电影音乐的典型印象有很大的不同,但此举却让科幻电影音乐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在谈论这部配乐在科幻电影音乐史上的特殊地位之前,我们还是先来看看这部配乐中到底用了什么音乐。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库布里克选用理查·施特劳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开场曲“日出”作为电影的序曲,可以说是影史最经典的一次既存音乐运用。有趣的是,这首曲子在《2001太空漫游》之前其实籍籍无名,连古典音乐界都未必视之为理查·施特劳斯的经典之作,但在《2001太空漫游》之后,这首曲子变得举世皆知了。
在片中,这段音乐也同时运用于两个象征人类进化的段落,分别是人猿“望月者”的智慧被神秘的太古石板开启,以及最后包曼进化成“星之子”俯视地球的经典画面上。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理查·施特劳斯根据尼采的同名小说所谱写的交响诗,序曲“日出”在气势上颇具开天辟地之姿,同时三个渐起的音符,三段重覆性的,但气势逐渐拉抬的旋律结构,也简单厄要地点出了尼采所谓“野兽-人-超人”的进化哲学思想,这些概念与《2001太空漫游》完全不谋而合。因此从一开始,这首曲子就是库布里克最重视的曲目。
在电影一开场,库布里克特意让月球、地球与太阳排列成一直线,然后依序冉冉上升,太阳最后从地球身后浮出的气势,有如将音乐中的意象与气魄完全影像化了,而“望月者”进化成人类(能直立,能计划,有智慧等),与太空人包曼进化成新的生命型式“星之子”等段落以这段音乐做为注解,也完全呼应了尼采的思想神髓。不论在影像上,气势上与精神上,影史都很难再找出比之更为精妙的既存音乐运用,也难怪原先担任配乐的Alex North会说: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不论我写了再好的音乐,大概都无法取代《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了……
《蓝色多瑙河》
相比《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小约翰·施特劳斯《蓝色多瑙河》对普通读者来说也许更耳熟能详。在片中,库布里克运用《蓝色多瑙河》描绘了轮形太空站与太空旅行的场景。
但这里也有一个小插曲:其实《蓝色多瑙河》最初并不是这几场戏的首选配乐。库布里克拍这部电影拍了好几年,毛片上使用的配乐一直都是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中的诙谐曲。《蓝色多瑙河》反而是在上片前夕才换上的。
至于库布里克为什么忽然在上片前夕灵光乍现,决定将配乐改成《蓝色多瑙河》,现在或许也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答案了。但这的确是一次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音乐运用——在《2001太空漫游》之前的科幻电影配乐,一直都以较为阴暗,神秘与诡谲的音色来描写太空世界与太空旅程,尤其喜爱使用一些扭曲怪异的电子合成器,将外太空塑造成“地球以外的奇异世界”,这当中的翘楚无疑是Bernard Herrmann。
库布里克却大异其趣地使用了《蓝色多瑙河》,它听起来一点也不奇异,不神秘,不科技也不未来,似乎违反了当代科幻电影配乐的所有标准。但它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让太空中飘浮旋转的轮形太空站在无重力的世界里翩然起舞,也让太空旅程变得如此优雅,怡人与高贵。从此以后,科幻电影配乐再也不一样了。
哈恰图良《盖亚娜》
一方面,库布里克用《蓝色多瑙河》来描写太空旅程怡人优美的一面,另一方面,他也使用了哈恰图良(Aram Khachaturyan)的芭蕾舞曲《盖亚娜》来呈现太空旅行漫长与沉闷一面。
其实《盖亚娜》给人的印象通常是不漫长也不沉闷的,因为这部作品最有名的曲目“剑舞”可是一首剑拔弩张,相当紧张刺激的作品,通常是杂耍特技表演时最爱用的那种配乐。
不过库布里克选的这段慢板弦乐与“剑舞”那样的音乐截然不同,它十分沉郁阴柔,将在无垠太空中向木星无声推进的发现者号太空船,衬托地相当孤独与无助,给人一种十分深沉、孤绝却又无止无尽的悲凉感受。而“发现者”号上的船员,生活也确实相当沉闷与漫长,整日只能做些无聊的工作,说话的对象只有另一个同僚,以及人工智慧HAL9000,连来自家乡祝贺生日的传讯也无法令人兴奋雀跃。
库布里克选用哈恰图良的音乐其实还有一个有趣的巧合,那就是他早期的电影代表作《斯巴达克斯》正好与哈恰图良的另一部芭蕾代表作《斯巴达克斯》讲的是同一个故事,而且推出的时间也差不多。讽刺的是,当年电影《斯巴达克斯》是由Alex North出任配乐,而今Alex North为《2001太空漫游》所谱写的配乐却被哈恰图良的音乐所取代。
李盖蒂《大气层》
除《蓝色多瑙河》之外,库布里克为《2001太空漫游》所选用的音乐,在领域上虽然被归为古典音乐,但创作的时间大多是近代的。其中最现代最前卫的,是匈牙利实验音乐家李盖蒂(Gy爀最礀 Ligeti)的作品。
李盖蒂的音乐诡谲莫名。他的人声合唱曲,不论是合声、对位,或者是发音的方式都极为扭曲怪诞,而且只要是人发出的声音,哭笑吼叫一概可以入乐。我想真的能坐在音乐会上“欣赏”这种音乐的人恐怕不多——库布里克是其中之一。
并且,库布里克将这些音乐非常巧妙地运用在电影里,形成一种不可思议的氛围与效果。人声曲目的部份主要用在太古石板出现的时刻。在这些奇异合声的烘托下,Monolith这些比例完美,物质与功能不明的碑形人造物体,显得深邃而神秘,充满深不可测的未知与蛊惑。而且以人声对应Monolith,也使这些来路不明的石板散发出一种介于生命体与非生命体间的奇异感受,至于管弦曲目的运用,同样幻变非凡。
李盖第的管弦语言充满实验色彩与现代主义的前卫气质,为《2001太空漫游》带来一份奇异的音色与变化万千的抽象美感,同时对日后科幻电影配乐的创作,也带来深远的影响。不过他的音乐在古典音乐中算是较为冷门的领域,即使在《2001太空漫游》中运用了很多,但对李盖蒂的知名度似乎没有提升太多。
1968年《2001太空漫游》一上映,在影评界引起一阵哗然。有人提出争议,认为把“古代”的音乐拿来描写“未来”真的太反常了,但另一方面,他们却又不禁深深为之着迷!
不过《2001太空漫游》推出的时代,其实正好是科幻电影与大型管弦电影配乐开始走下坡的时代。也因为如此,库布里克的音乐运用理念尽管带来了革命,但一直要到十年后,才透过John Williams在《星球大战》、《第三类接触》与《超人》中的演出真正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