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艺术的样式越来越多,人们欣赏的选择面越来越宽,因此,必然会有一些艺术样式逐渐流失爱好者,衰落下来。一般来说,衰落的艺术样式都会发生从业人员减少,相关院团减少,在重大场合表现的机会减少的现象,需要从业人员“耐得住寂寞”。然而,交响乐却有一个大不同的奇特现象:交响乐团在这四十年奇迹般地增加,上世纪六十年代,全国好像只有北、上、广三家,最近已经达到了六十家左右。此外,重大庆典、影视配乐,都要用它,隆重的“青歌赛”、“星光大道”的总决赛,必然用交响乐队现场伴奏,那些“星光大道”的草根歌手们在庞大乐队令人惊异的音响呵护下,满脸兴奋和自豪……
可以看到,交响乐队是如此忙碌,如此受尊崇,它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衰落”的艺术。然而,它的“主业”——交响乐创作却不怎么繁荣。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创作环境远不如今的条件下,产生了至今还是中国交响乐支柱作品的《红旗颂》、《梁祝》、《黄河》。而近三十年虽然有非常优秀的《乔家大院》(赵季平)、《第一交响序曲》(关峡)、现代作品《土楼回响》(刘湲)、交响乐新作《三Y》(朱践耳),但它们在影响力上还不能与前者相当。而且,也没有出现能与《青年圆舞曲》、《北京喜讯传边塞》、《瑶族舞曲》、《送我一枝玫瑰花》等相媲美的管弦乐曲,实在令人费解。
是不是现代技法的原因呢?
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谭盾带来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现代”交响曲后,反对这种音乐的人自然把目光盯在了那稀奇古怪的现代技法上。后来,人们又慢慢知道,现代技法似乎是世界潮流,很有最终取代传统技法的雄心,于是,连一些长于旋律的作曲家也转而写现代作品。转眼三十年过去了,现代技法好像并没有撑起一个时代,二十世纪仍然是一个“演奏的世纪”。
静静想来,有时候现代技法还是蛮有用的,一位挺有创意的纪录片编导在一部片子中铺展远古思绪的时候,用了很特别的音乐,我问他是不是从谭盾的交响曲中找的,他说是;八十年代,陈其钢为短动画片《悍牛与牧童》作的配乐,古怪而高超,与亘古蛮荒的画面珠联璧合,简直取得了动画配乐划时代的成就。很明显,现代技法对于某些内容(比如悠远、空灵、惊愕、迷乱、恐怖、愤怒等等画面)的配合,有独到的优势,也就是说它用于画面配乐是比较合适的,而且切实影响了影视配乐,使其趋于简练。现在再听过去的电影配乐,常会觉得过于“隆重”,这也许是现代交响技法歪打正着的一大成果。但是,即便是最优异的《悍牛与牧童》的配乐,也不适合作为纯音乐欣赏。至于纯器乐作品,有相当部分不讨人喜欢,常看到指挥在指挥现代作品时,只是机械地打着拍子,毫无激情。现代技法的确开发了音乐无数的表现手法,但大部分作品只能得到礼貌性的掌声,原因是它们完全排斥传统,又无法将各种现代因素编织得好听。
看来,作品好不好听,技法不是关键,而在于运用各种技法组合出动听音乐的能力。从广义的文化艺术来说,任何技法都有其永久的美好价值。传统技法不可能过时,《梁祝》、《黄河》、毛泽东诗词、陈逸飞油画就是传统作品;现代技法并非一无是处,拉威尔的《圆舞曲》、《波莱罗》的尾部,舞剧《斯巴达克》的音乐、上海东外滩、世博会场馆,就是现代作品。
传统是应当突破的,随着时代的变化,各种艺术的表现手段应该有所进步,交响乐当然也应如此。只是在变革时,应当看到传统在什么地方有所不足,什么地方尚待开发,然后相应地改革创新,才能避免盲目。比如,巴洛克和古典主义时期,音响和谐,重技巧,许多作品听起来像练习曲,此时对比较弱,海顿的一个并不怎么强的和弦居然能使一部交响曲被戏称作“惊愕”。后来,从贝多芬开始,对比强烈,不太重视炫技,就是浪漫主义时代的重要特征;比如,传统正歌剧无对白,对剧情铺展不利,后来兴起的音乐剧以及中国民族歌剧的对白,就是对无对白的修正,等等。面对传统交响乐这座伟大的丰碑,它的不足在哪里呢?
从交响乐队无与伦比的表现力来看,从到处都那么需要它来看,交响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衰落的艺术,甚至不应该是“小众”艺术,中国交响乐数十年,世界交响乐数百年的发展,都说明变革的必要性。实践告诉人们:既不该对传统孤芳自赏,抱残守缺;也不能恃现代自制牢笼,目空一切。艺术是靠自身的魅力吸引大众的,艺术的复兴也必如此。在当今各种歌曲创作风生水起、佳作连连的时候,交响乐作曲家更应当辩证看待一切表现技法,精心创作既有时代精神,又受大众欢迎的好听的交响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