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故事:摆渡
老香菇 于 2020.05.21 00:18:05 | 源自:www.soomal.com | 版权:原创 | 平均/总评分:09.40/329

前不久,浦东开发三十周年纪念日前后,网上一下子涌出一大堆抚今追昔的文章,感慨这三十年间浦东的沧海桑田。其中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的是公众号“方志上海”里的一篇《老早,阿拉去浦东都靠它》,洋洋万字讲的是上海黄浦江轮渡的百年历史,应该是迄今为止这方面最权威、最全面的回顾了吧。当然,轮渡是规范的书面叫法,在上海话里,习惯称其为“摆渡船”,又把轮渡站、渡口叫作“摆渡站”或“摆渡口”。

因为从小生在浦西、长在浦西,童年时我很少有机会过江,但寥寥几次摆渡经历却一直记忆犹新,我对摆渡船和摆渡站似乎有一份特殊的情结。因此,读完“方志上海”的那篇宏文,不由往事涌上心头,陆续在朋友圈里分享了几条与摆渡船有关的个人记忆。当我把和这些记忆碎片串联起来之后,发现这里面不仅有自己的成长轨迹,也伴随着浦东和轮渡的不断变迁;我人生经历中的这六个片段里悄悄隐藏着和城市发展进程、和上海轮渡兴衰有关的细微线索。因此我决定花一些时间,把这些记忆完整地记录下来。

  • 一·摆渡初体验

    第一次摆渡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大约1980年代中期,具体年份无从考证了。当天的目的地并非江对岸的某个地方,我妈只是为了带着我去消磨一下时间。当时我们一家四口住在位于市中心静安区的一幢石库门房子的前楼里,只有一间房,面积不到二十平米,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一年,我爸正在读夜大,为了可以让他在家里安静地复习备考,母亲只能带着年幼的我出去轧马路。现在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当年住房条件普遍较差的上海家庭或多或少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而流传更广的案例,是家里的老人大晚上出去逛街,为小夫妻创造二人世界,以便儿女尽快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业。

    我们母子俩先走到南京西路,然后坐20路无轨电车到外滩,在驰名中外的“情人墙”旁逛了好一会儿,母亲觉得还不到该回家的时候,就领着我在延安东路摆渡站坐上了开往浦东的摆渡船。对岸正是如今誉满全球的陆家嘴,只不过现在摩天大楼林立的CBD,彼时还只是一马平川的“处女地”,那里的第一座超高建筑——东方明珠电视塔,要大约十年以后才造起来呢。

  • 摆渡船靠岸之际母亲和我说,这边就是浦东了。听到这个自己感觉很陌生的地名,我一厢情愿地以为下船上了岸便离开了上海,一时间兴奋起来,毕竟小时候没见过什么世面,踏足外地无疑是件天大的事。可我妈并没有带我上岸,我俩依旧坐着来时的这条船,掉头返回外滩,然后再坐电车回家。一进门,我便迫不及待地大声宣告:今天自己差点到了外地!祖父问我去了哪里,我说那个地方叫“浦东”。

    在那个年代,和繁华热闹的浦西相比,浦东既不好看也不好玩儿,所以住在浦西的上海人若不是在浦东上班或是在浦东有亲眷好友,基本不会往江对岸跑。正因为家里没有去浦东的“刚需”,那次摆渡初体验后,我很久都没有再乘过摆渡船。虽然父母隔三差五就会带我去外滩,但对于我摆渡去浦东的提议,他们总是拒绝,理由无非是“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或者“浦东又没啥好玩的”。他们越是这么说,我越是好奇对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那几块巨大霓虹广告牌后面到底是怎样的世界?他们越是拒绝我的提议,我对摆渡船就越是向往。

    其实那时候,对那些经常要摆渡的人来说,坐船过江一点也不值得向往,反而是他们每天都要面临的一道难题。当年的上海,摆渡船是人们往来浦东的主要选择甚至是唯一选择——放眼市区的黄浦江流域,江上看不到一座大桥,隧道只有可怜的一条。每天早晚高峰,两岸摆渡站内总是人山人海、怨声载道;即便轮渡公司不断增加运量、增加码头泊位,也总是杯水车薪。

    除了日复一日的拥挤,上海轮渡还曾是这座城市的一处伤疤。1987年12月10日,就在当年母亲没带我上岸的浦东陆家嘴轮渡站,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重大安全事故——当天清晨大雾锁江,轮渡停航,致使数万乘客滞留;九点大雾散去,轮渡复航,却因摆渡站内通道狭窄、人流汹涌、管理不力,发生人群踩踏,导致群死群伤,酿成惊人悲剧。

    这些陈年旧事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通过被保留下来的各种影像资料,依然能让人对当年的过江之难感同身受。

    二·1989年,值得铭记的一天

    据说1987年末的那次事故,让市领导下决心通过建造黄浦江大桥来根除“过江难”这一城市顽疾,几年后黄浦江上的变化也证明了传言不虚。不过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年,已有好消息传来——延安东路越江隧道建成通车,让上海人多了一个过江的选择。它把上海最热闹的市中心区域和对岸的陆家嘴连接了起来,也意味着“过江难”问题正在被重视和解决,这无疑是1988年末申城的一桩大新闻。

    而这条新隧道的建成,也让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踏上浦东的土地——就在正式通车后不久的某个周日,为了给我提供周记作文素材,我爸主动提出带我去体验一把坐车从江底穿越的感觉。得知隧道的那头居然是我魂萦梦绕的浦东,真是意外惊喜!当然,去看隧道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有吸引力,因为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经历。我预感这将是自己人生中值得铭记的一天。

    当公交车驶入隧道的一刹那,首先是有些惊讶,原以为隧道里应该是黑漆漆的,但实际却灯火通明;然后是觉得有些神奇:头顶上居然是黄浦江江底?或许一艘大轮船刚刚从上方掠过?隧道是如何被挖通的?挖的时候有没有伤到水里的鱼?它的墙壁会不会漏水?还没等我回过神,车子却已从江底钻了出来,在隧道内的行驶时间不过三五分钟而已。“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作文的最后一句结语我也想好了:越江隧道真是一项不可思议的伟大工程!

    出隧道后不久公交车靠站,我们就下去了,地点应该就在当时的陆家嘴路上。作为一名三年级的小学生,我已经知道浦东也是上海的一部分,并不是什么外地,但终于站在了这个从小就听说过名字却一直无缘踏足的陌生地方,我还是有点小激动。环顾四周,道路两侧还是工地模样,附近看不到一幢高楼,但可以望见江边的大吊车;以前我曾在外滩隔着黄浦江眺望过它,但远不如此番这般令人震撼。

    对于从小在城区弄堂里长大的我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显得特别新鲜,所以很希望父亲能带着我到附近兜一兜,让我仔细看看浦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惜他并无此意,一心只想早点带我回去写作业,我便只能跟着他走到了不远处的陆家嘴摆渡站。之所以没有选择原路坐隧道公交车回去,是为了让我对比一下车行过江和轮渡过江的差异,父亲关照我务必要从多个维度进行比较,从而体现隧道的压倒性优势。

    这个安排倒正中我下怀,毕竟对摆渡船的那份向往从未被冲淡,恰好借此良机了却心愿。因为那天是周末,过江的客人不多,船一点也不挤,还能在船头占到个视野开阔的好位子。一声闷重的汽笛声后,响起了马达的轰鸣,船悠悠地离开码头,一时间江风拂面,满是黄浦江特有的气味,耳边回想着江浪的波涛声,眼前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外滩建筑群,还有几只江鸥飞过;虽然有点冷,但感觉异常美妙。只恨驾驶员为什么要把船开得那么快?时间太短啦!

    回到家吃完午饭便埋头作文,按照父亲给我的建议,少不了要罗列隧道相比轮渡的种种好处;但老实说,我还是喜欢坐摆渡船的感觉,只是这句真心话不可能写进文章里,那样无疑会破坏文章“弃旧鼎新”的正确立意。草稿完成后交给父亲检查,他觉得不太满意,提了很多意见,我俩反反复复修改到很晚,最终在不情不愿的气氛中草草收尾。这篇费了好大功夫才写完的周记,却并未得到期待中的当堂表扬。现在想来,我们父子俩对“过江难”这三个字都没有过切肤之痛,又如何写得出情真意切的好作文?

    虽然并不完美,但那依然是值得铭记的一天,否则这段经历也无从被还原出来;而那天上午在陆家嘴的短暂逗留,则让浦东在我心中变得更加神秘。

    记忆虽然清晰,但遗憾的是,未曾留下任何影像记录。直到前几年,我在网上找到了下面这张清晰度极高的拍摄于1987年的航拍照片,记忆中的那些场景终于能落到图像上。可以看到,照片右半部分海关大钟的左后方就是陆家嘴轮站,往右移动一点点,会发现一艘橘红色的摆渡船正在往浦西驶去;摆渡站左边有一幢崭新的白身蓝顶建筑,那是延安东路隧道浦东一侧的通风塔,它左侧的那一大片绿地是浦东公园,几年之后这里将开建那座驰名中外却又毁誉参半的东方明珠电视塔。

  • 三·1993年,一个人的“浦东探索之旅”

    转眼我升到了初中。上过地理课、学会看地图之后,我终于知道“浦东”究竟是怎样一个地理概念,小时候到过的陆家嘴只是那么一丢丢大的地方而已,江对岸可有广阔天地啊!当时“浦东开发”是名副其实的社会热点和媒体热词,浦东的文登路(1994年更名为东方路)上有了新成立的东方电视台,电视节目里几乎每天都有和浦东相关的消息,先后有好几位同班同学的家也从浦西迁往浦东……所有这些,让本就感觉十分神秘的浦东对我更有吸引力了。

    当时家离学校有点路,需要坐公交,父母就为我办了张学生月票。有了它之后,我的活动半径日趋扩张,一有机会就独自坐着公交车“去远方”。虽然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导航APP,但家里的上海地图早就被我翻烂,迷路是不可能的。“万事俱备”之下,1993年下半年的某一天,我终于决定独自去揭开盖在浦东脸上的那块神秘面纱,靠着那份破烂的地图,精心策划了一次“浦东探索之旅”。虽然上海市区里的第一座黄浦江大桥——南浦大桥当时已经建成通车,但在我的路线规划中仍然选择以轮渡过江,想必是从小对摆渡船的那份情结起了主要作用。

    某个周六中午放学后,探索计划如期实施。我从位于建国西路的学校出发,辗转来到当时江南造船厂旁的江边码头,摆渡到浦东的周家渡。之所以选择从这里过江,是因为经过比较,我发现地图上这条航线的线段距离最长,心想航行时间也肯定最久。在周家渡下船后,我到起点站乘82路,到终点站陆家嘴下车,再摆渡回去。之所以选择从这里返回浦西,是因为几年前曾经随父亲来过,但却未能仔细看一看,想借这个机会弥补。从陆家嘴摆渡回外滩后,我又换了两辆公交车才回到当时位于杨浦的家中,耗时整整一个下午。

    如今类似的行为在国内的公交爱好者们那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称谓——运转,他们还会用照相机或手机记录下运转沿途自己感兴趣的影像,我当年可没有那么好的条件。那天下午我路过的很多地方,在十多年后因为一场举世瞩目的盛会,相继从地图上消失,包括我摆渡经过的江边码头和周家渡码头。所幸在方志上海的那篇宏文里,我看到了下面这张旧照,它记录下了上述两座码头被拆除前的最后形象。

    而下面这两张照片则是好友春卷提供的,2001年5月31日,他在拥有了人生第一台数码相机(富士MX1500)后,在往来于江边码头至周家渡的摆渡船上,拍下了一组照片。虽然此时距离我进行“浦东探索之旅”已过去了八年,但摆渡站内绿色的栏杆、顶棚以及那扁胖如甲鱼一般的橘红色老式摆渡船,和我1993年时的记忆并无二致。

    那天到家时已天色大暗,我忘记自己编造了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这趟意外的晚归,反正没有说实话,因为我料定大人们一定会觉得我的行为非常荒唐,是对宝贵学习时间的极大浪费。但如今回想起来,那次“运转”才是真正宝贵的人生经历——半天里所经之处的见闻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江边码头、周家渡及浦东南路沿线,满眼都是烟囱、吊车、厂房、仓库,充斥着浓郁的旧工业气息,加上那天下午天色阴沉,所以在我大脑里留下了非常特别且深刻的印记,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压抑又有点魔幻。尤其是在摆渡船上望着江南造船厂内一排排高大伟岸却略显陈旧的塔吊,我的内心好像被一种雄浑的历史感击中,这个场景后来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坐82路沿着浦东南路前行时,我突然想到父母当年经常说的那句“浦东又没啥好玩的”,这一路下来好像还真是没看到啥好玩的东西。不过对我来说,探索神秘浦东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乐趣。

    那个难忘的下午,浦东留给我的印象也不全是陈旧。在82路陆家嘴终点站下车后,我看到了正在建设中的东方明珠塔,只记得工地里面热火朝天,外面马路满是扬尘,抬头仰望,塔身虽然尚未封顶,但已显巍峨之相。此时距离浦东开发开放决定正式公布刚刚过去三年,对这片“处女地”的开垦才刚刚开始。作为一名初中生,我并不了解浦东开发战略背后的各种非凡意义,但站在工地外亲眼看到这座建造中的巨塔,震撼之余我可以非常肯定的是,这片土地的未来面貌一定会大不一样。但我没有料到的是,浦东的变化会在未来的二十多年时间里,蔓延的那么广、进展的那么快、更新的那么彻底。

  • 四·2001年,拉黑外滩观光隧道

    再一次坐轮渡到陆家嘴,是八年之后的2001年。此时互联网方兴未艾,我在网上认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这年5月份,有两位来自长沙的贵客第一次到上海,我自然要尽东道之谊,陪他们四处逛一逛,第一目标当然先到外滩。这时对岸的陆家嘴已然矗立起好几座超高建筑,除了已经很有名的东方明珠外,刚刚建成不久的88层金茂大厦也十分抢眼。浦东正在崛起,陆家嘴的面貌更是令人刮目相看,我便提议到江对岸去瞧瞧,一方面朋友们可以近距离一睹明珠芳容和金茂雄姿,另一方面我也算故地重游吧。

    不过此时从外滩摆渡去陆家嘴的线路和我小时候已经完全不同。原本设在延安东路外滩的摆渡站,早已于1993年向南搬迁到金陵东路口,新站建在三角形“钻石楼”的下方,地名也随之更新为“金陵东路轮渡站”;八年前的那次浦东之旅,我就是从这里上岸回到浦西的。而浦东一侧的陆家嘴轮渡站则在1999年被拆除,从金陵东路码头驶出的摆渡船改靠陆家嘴南面的东昌路轮渡站,这里离陆家嘴中心区域有差不多两站路的车程。

    原本连接外滩和陆家嘴核心区域的黄金航线,在二十一世纪即将来临之际被无情撤销了,那座曾经发生过踩踏悲剧的轮渡站也因此湮没在了历史长流中,不过走在今天的浦东滨江大道上还看得到码头的遗址(从陆家嘴西路走到底,一进入滨江公园的那片沿江开阔地就是了)。几乎就在航线被撤销的同时,贯穿东西的上海地铁2号线开通试运行,对于在陆家嘴工作、生活的市民,可以搭乘地铁快速往来于东西两岸。当然,航线的撤销可能也有商业利益方面的考量,包括为了发展江上游览(陆家嘴轮渡站停航后不久便被改造为游船码头,但后来也撤掉了),并为不久后启用的“外滩观光隧道”让路。这条不能走车,仅供观光客游览的专用隧道,把外滩、南京路商业街和东方明珠电视塔这新旧两代上海标志性景点紧密连接起来,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而且过江速度快。对于那些赶时间的游客来说,它无疑是最高效的选择。

    观光隧道在2001年元旦刚刚开通,此时正是外滩炙手可热的“新贵”。但我还是坚持带着他们走到南面的金陵东路摆渡站,坐船过江。看到摆渡船上“一炮开门红”的补肾药广告,两位长沙朋友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们几个年轻人一起在船头上迎着江风,无所顾忌地插科打诨,空气里似乎有一种乘风破浪的豪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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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掐指一算,这是我第四次到陆家嘴,第一次是1989年、第二次是1993年,第三次是东方明珠电视塔正式落成后陪着我妈来的(年份忘记了,只记得那次是从杨浦大桥过的江)。眼前的景象,和1993年时的记忆做比较,自然是天翻地覆;即使和第三次相比,我也觉得变化很大——绿化更加繁茂了,环境更加整洁了,游客更加多了,当然商业气息也变得更浓了。拍了一通照片后,打算再返回浦西去逛逛南京路,这时需要我做出一个抉择:是再花二十分钟走回东昌路坐轮渡,还是直接从眼前的外滩观光隧道回外滩?选择后一种的话,到了浦西过条马路就是目的地。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一探观光隧道的究竟,最后狠下心买了票。当时的价格好像是每人20元,在2001年可不算便宜!可体验后的结果是集体大失所望,隧道里的灯光景观乏善可陈,有一股浓浓的山寨科技感,大家一致公认这钱花的不值当。从此外滩观光隧道就被我“拉黑”了,近二十年来再未踏足,也从来不向来沪的客人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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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特意到网上查了一下,现如今外滩观光隧道的票价是单程50元,往返双程套票70元;从搜索引擎上的图片来看,隧道内的灯光效果和2001年时已不可同日而语,科技含量应该提升了不少。可我总觉得,在隧道里看这人造的科技感,哪有坐摆渡船吹江风来的舒服?

    年轻一辈里,估计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黄浦江上曾经有过一条从外滩到陆家嘴的轮渡线,老上海们则也逐渐习惯了没有它的日子。好在从金陵东路到东昌路的摆渡船一直保留至今,市民或游客只要花两块钱就能在江面上欣赏两岸风景,它成了最平民化的浦江游览船,也应该是当今上海班次最多、客流最大的一条轮渡航线。去年夏天,我带着女儿去外滩观夜景,看到江面上花花绿绿的各色游船,她说也想坐一坐。可现买船票哪里还来得及?我灵机一动便拉着她到金陵东路渡口,坐摆渡船游了一个来回。

  • 那天在船上,我望着两岸的璀璨灯火,忆起了十多年前和朋友们一起在这里过江的往事,想到了“一炮开门红”。如今的陆家嘴比2001年时更加光彩炫目,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之后,环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两座摩天大楼又先后拔地而起,构成了“东方明珠+三大神器”的全新格局。风云变幻、时过境迁,唯一没变的好像就是我对摆渡船的这份情结了。

    五·2010年,世博园里的故地重游

    2010年5月1日,上海世博会正式开幕,每个本地家庭获赠世博会门票一张,单位又发给我们每位员工两张,这样正好可以让我和父母一起去世博园看看。

    当年整个世博园区沿黄浦江两岸布局,横跨浦东与浦西,地面、水上和轨道交通一共设置了多达十三个出入口。所以对于究竟从哪个口子入园我颇为犹豫,想到父母年事已高,就主要考量交通的便利性,再兼顾整个游程的合理性。斟酌再三,最后决定从位于浦西西藏南路的2号口进去,先游览浦西片区,再过江到浦东。

    从车站往园区入口走时,我忽然想到这一带本是江南造船厂的外围,思绪又随之跳跃到自己当年的那次“浦东探索之旅”——十七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就是在这附近的江边码头摆渡去的对岸。翻阅手里的世博园区导游图,看到对岸浦东南路北侧的大部分沿江地块,都已划在园区范围内,我意识到,十七年前那个下午我在这附近所看到的充满旧工业气息的景致,可能大部分已随着世博园的建成,永远消失了。

    预想中新鲜刺激的世博园之行突然变成了故地重游,平添了一份怀旧色彩,这是我来前未曾料到的。

    这天上午我们三人就在浦西园区江南造船厂原址附近的几个企业馆里参观,其中就包括利用当年船厂内一座巨大厂房改建而成的中国船舶馆,这是园区内体量最为庞大的企业馆。在此之前,拥有百余年历史的江南造船厂,已整体迁至长江口附近的长兴岛上,在那里继续他们的辉煌。而黄浦江边的这片老厂区,在经过世博主题改造后,也已旧貌换新颜,船舶馆是少数被保留下来并改建续用的建筑之一。我想,主办方估计是希望以这样的形式,来向游客们呈现这片土地曾经存在过的那段蕴含着自强精神的中国工业历史。然而,无论我从哪个角度观看这座伟岸的钢结构建筑,十七年前在摆渡船上击中过我的那份历史厚重感,都没能重现。它太过光鲜亮丽,而且失去了工业环境的衬托,自然无从彰显这份凝结着岁月沧桑的历史。

  • 制造商=CANON;型号=CANON EOS 1000D;焦距=10毫米;光圈=F10.0;测光模式=模式;感光度=ISO100;白平衡=自动;曝光补偿=0.3EV;曝光时间=1/125秒;曝光程序=光圈优先;场景类型=标准;日期=2010.05.07 13:07:21
  • 吃过午饭,我们决定抓紧时间去浦东片区。到江对岸可以选择坐园区内的世博越江线,从专为世博会修建的西藏南路隧道过江,也可以坐船摆渡。以我的偏好,当然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很快我们就来到了距离最近的L3轮渡站,眼前的这座小码头造型简洁美观,白色顶棚看上去特别舒服,岸边停泊着全新的世博专用空调渡轮,不再是那种橘红色的老摆渡船,整个轮渡站的画风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我一度误以为这个L3码头是由当年江边码头摆渡站改建而成的,后来查了资料发现并非如此——为了世博会,浦西这边原本位于江边路和南江路的两个毗邻的轮渡站,浦东那头的周家渡1号、2号轮渡站,在建造园区时都被彻底拆除,两岸的这几个新轮渡站都是重新规划选址后设计建造的,与老摆渡站在地理和历史上均没有任何传承关系。别说老摆渡站了,就连江边路、南江路等老马路在改建过程中,也都先后被从地图上抹掉了。

    我和父母在这个新潮前卫的轮渡站登上了去浦东的船。世博轮渡的船头部分采用了封闭式设计,只开放二层船舱后半段甲板供游客露天观景。船离码头之际,我费力地挤到船尾,倚着栏杆拍了下面这张照片。不能站在船头,总觉得少了乘风破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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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船到江心时,浦东一侧的许多重要标志性建筑物已近在眼前,包括浑身通红的中国馆、方方正正的世博中心、如飞碟降临的演艺中心(今天的奔驰文化中心)。从浦东一侧的L2码头上岸,出了渡口只见外面人流涌动、熙熙攘攘,比浦西那边可热闹多了!毕竟这里才是整个世博园的重点,那几座最重要的建筑、充满想象力的世博轴、最吸引人的国家馆都在浦东这边。对比浦西片区的萧条冷清,真是完美验证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老话——当年是“浦东又没啥好玩的”,而现在,世博会最好玩儿的场馆都在浦东。

    有意思的是,浦西那边的很多马路因为世博会园区改建从此消失,浦东这边则因为世博会多出来很多新马路,其中最重要的当属横贯园区东西的世博大道。我们搭乘园区内的“世博大道线”,从L2码头到了演艺中心附近,这里也是世博轴的最北端。翻阅园区导游图,看到世博轴沿着上南路贯穿世博园南北,那么现在演艺中心和世博庆典广场中间这块沿江地带,应该就是1993年我曾来此光临过的周家渡摆渡站原址的所在地。

    面对眼前各种充满吸引力的世博场馆,我觉得已没有必要去感怀往事了,既然这里已经因为世博会而变成了一片新世界,那就好好体验新世界带来的新感觉吧!随后,我陪父母一起去世博轴走了走,因为入园时拿到了据说极其紧俏的预约券,我们三个还有幸一起进入中国馆内参观,晚上我又在朋友的关照下,和他一同到演艺中心内听了一场交响音乐会,几个钟头下来,各种新鲜体验应接不暇,好不兴奋,哪里还有心思去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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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演出结束出来已经九点多,又在几个重要打卡点抢拍了几张夜景,一不小心就快十点了,想到第二天还要上班,只想早点回去。面前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原路返回,坐轮渡到浦西,再转公交车,这条路步行少但耗时长;另一种是走到浦东的6号门,然后乘地铁回家,步行多但耗时短。即便我有摆渡船情结,但为了节约时间,我还是选择了后一个方案,没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2010年10月世博会闭幕后,园区内那几座轮渡码头都停航了。本来以为它们会作为市内轮渡继续使用,但这只是少数人的一厢情愿而已。随着城市的发展,浦西和浦东之间的隔阂已然消弭,两岸变得更加紧密;但与此同时,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随着连接两岸的过江通道越来越密集,轮渡的竞争力变得越来越弱,基本上新增一座过江隧桥或新辟一条过江地铁,附近的摆渡客流就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这个“古老”的过江工具,已然无法适应城市高速运转的节奏了。在经历了世博会六个月的忙碌后,上海轮渡重新恢复沉寂,并且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巧合的是,从1910年黄浦江上的第一条官办轮渡开航,到2010年恰好整整一百年。

    六·1988-2020,两个十六年

    本来没有想写这么长,但这个题目一旦说开,好像就收不住键盘了,或许是因为这些往事里有我难忘的童年和宝贵的青春。

    因为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小宁,我对这座城市有很深的感情;因为对这座城市的历史感兴趣,工作后我买了很多写老上海的书、从网上淘了一大批和上海有关的老画册、旧图集。其中有一本名叫《百变上海》的画册,是我特别钟爱的。这本画册上的照片由徐喜先、徐建荣父子俩拍摄,题材全部是上海城区各处的街景。画册的装帧经过特别设计,翻开之后你会看到,左边是一张父亲徐喜先在1970-1990年代用胶片相机在上海各处摄得的黑白老照片,右边则放一张儿子徐建荣在新世纪之后拍摄的彩色数码照片,力争左右两图站在同一个拍摄点,采用同一种镜头视角,为观者呈现相近的视野,从而最直观地体现这些地方在最近几十年时间里发生的变化,《百变上海》这个书名即为此意。

    要保证每一组照片都在相同地点拍摄是不可能的,恰恰是因为这几十年来上海的城市变化实在太大了,有些老照片的拍摄地点后来已无从精确定位,有些老照片当年取景的地方已不复存在。当然,其中大部分照片成功实现了原处复拍。全部作品里,新旧对比没有很明显变化的场景,印象里只有一组两组吧。

    年头上因为疫情闲在家中无事,再次从抽屉里挖出这本画册翻看,其中有他们父子俩相隔十六年,先后在浦东歇浦路摆渡口外拍摄的照片,左边是徐父1988年所得,右边是其子在2004年的复拍。左右对比,最大的变化无疑是后一张的背景中,出现了横跨江上的杨浦大桥;而最明显的一致,则是那棵位于摆渡站前的大树。我突然想到,这个地块前两年已经被改建为滨江创意园区,摆渡站这里肯定和2004年照片上样子大不相同了吧!那颗大树是不是还在老地方呢?会不会因为这次重大改建而被移走他处?

    上个月正好到浦东陆家嘴公干,上午九点出头事情就办妥了。在陆家嘴公交枢纽盘算坐什么车回家的当口,想起了那两张照片,便果断坐上85路前往歇浦路。下车后沿着歇浦路向北走,尚未接近江边,远远就望见了一棵鹤立鸡群的大树,一定就是它了,不由心中窃喜;再走近看时,树下有一块标牌,原来这是一棵百余岁高龄的老枫杨。不远处,歇浦路摆渡站也依然健在,外观看上去更加清新简洁。检票口上方那个“市”字型的上海轮渡标志倒是依然如故,在1988年的那张老照片里,同样的这个标志同样被高悬于摆渡站的入口处,非常显眼。

    在来时的车上我已经想好了,他们父子的那两张照片相隔了整整十六年,2004年到今年又恰好过去了十六年,所以我一定要在这个地方以相同的视角再拍第三张照片,作为《百变上海》中这个场景的最新续集。遗憾的是,包里只有两枚定焦镜头,一支等效40mm、一支等效90mm,无论我怎么前进后退、辗转腾挪,总是无法获得和2004年那张照片近似的视角,最后只能远近各拍一张,权作参考。

    制造商=PANASONIC;型号=DMC-GX85;焦距=20毫米;等效焦距=40毫米;光圈=F5.0;测光模式=模式;感光度=ISO200;白平衡=自动;对比度=标准;饱和度=标准;锐度=标准;曝光补偿=0.0EV;曝光时间=10/10000秒;曝光程序=光圈优先;场景类型=标准;日期=2020.04.16 10:23:51
    制造商=PANASONIC;型号=DMC-GX85;焦距=45毫米;等效焦距=90毫米;光圈=F5.0;测光模式=模式;感光度=ISO200;白平衡=自动;对比度=标准;饱和度=标准;锐度=标准;曝光补偿=0.0EV;曝光时间=10/16000秒;曝光程序=光圈优先;场景类型=标准;日期=2020.04.16 10:25:46

    其实这一带我也一度相当熟悉,正式参加工作前,我曾在摆渡站西侧的港务公司里实习过好几个月。那时候每天从家中骑自行车来实习,大多数时候在丹东路上船,从民生路下船,然后走西门进单位。偶尔我也会不走寻常路,选择坐宁国路至歇浦路的航线,从东门进出。不过那时候我竟然从未正眼瞧过那棵老树,一直就忽视它的存在。这片码头曾是上海著名的粮食装卸区,港内有两座用来存储粮食的巨型筒仓,后来在洋泾港以东靠近歇浦路的地方,又建起了一座规模不算很大的集装箱专用码头,那些年每次从杨浦大桥过江,都会看到这个码头的两台桥吊起重机。

    如今,西侧的港务公司早已停业,那两台桥吊不见了,但靠西一点的码头上仍然留下了两台不再会动的门座起重机来定格历史;巨型筒仓的外部加装了观景天梯,内部则被改造为艺术展示空间;这一整块滨江区域被打造成供人们休闲、运动的亲水平台,一条流线型的桥形步道从空中把摆渡站两侧连接了起来,很好地避免了纵横交通流的对冲,在上面骑车跑步畅行无阻。而这里唯一没变的,仍是那棵百年枫杨,它矗立在原处,静静俯瞰黄埔江景、默默见证风云变幻。

    既然已经到了渡口,自然要摆个渡吧,正好这天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赶时间。船就是十年前在世博园区里服役的那种,盛会结束后它们被分配到各条市内轮渡航线上,把很多老船替换掉;毕竟轮渡的客流逐年减少,对船的载客量已经没有要求,提高乘坐舒适度才是要紧的。遥想1994年之前,歇浦路也曾每日人头攒动,南面洋泾镇上的居民许多要从这里过江去浦西,摆渡站西边的港务公司里每天有两三千名职工要上下班,江对岸又是人口稠密的杨浦区,客流量可想而知。不过我在这里实习的时候,这条航线已经不怎么拥挤,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它的东边建起了杨浦大桥。

    登船后四外打量,客流不出所料的低迷,底层船舱里空荡荡的,只有十来位乘客,大部分是骑车一族。我还是喜欢江风拂面的感觉,便习惯性地走上楼梯,本以为能把二层后侧的甲板包下来,结果上面却出乎意料地热闹,我仔细数了一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四个家庭,共计十个人。其中有四位小朋友,看起来都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和我女儿差不多大。一对老夫妻带着自己的第三代,紧靠着船栏杆看风景,只听见那位身穿蓝色冲锋衣的老爷叔正在用上海话给自己的小孙女做介绍:囡囡,迭额就是黄浦刚,阿拉上海额“母亲河”。最后三个字,他突然改用普通话来念,让人忍俊不禁。

  • 制造商=PANASONIC;型号=DMC-GX85;焦距=20毫米;等效焦距=40毫米;光圈=F3.5;测光模式=模式;感光度=ISO200;白平衡=自动;对比度=标准;饱和度=标准;锐度=标准;曝光补偿=-0.3EV;曝光时间=10/40000秒;曝光程序=光圈优先;场景类型=标准;日期=2020.04.16 10:35:14
  • 下船之后我发现这对老夫妻一转身又带着小孙女从进口处往里走,显然他们摆渡的目的不是为了来浦西。料想如今上海轮渡的乘客里,像他们这样把摆渡船当做游览船来坐的人,比例不会低吧。转念一想,我也是其中之一呀。

    怔怔地望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我妈牵着我到外滩坐摆渡船消磨时光的那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