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KQ总理的一席话,最近“地摊经济”和“小店经济”突然成了神州大地上的网络热词。那天早上,我在面馆里一边刷手机新闻一边吃辣酱面的时候,看到屏幕上跳出了那句“……是人间的烟火,……是中国的生机”,突然想到了与一碗早面有关,也与烟火和生机有关的两段往事。
应该是2004年左右,那时候我还在一线干着日夜两班倒的苦活儿,上日班这天需要很早出门赶公司的班车。当时乘坐的那条班车线,起点就在我家附近,根据时刻表,每天一早6:05发车,然后开到浦东的栖山路接第二站的同事。正常情况不堵车的话,6:20之前就能开到那里,因为栖山路这站规定是6:35开车,因此班车驾驶员小浦东会在这里熄火,等十五分钟,到点后重新发车再开往后面一站。
栖山路班车站旁是一个大型居民区的出入口,每天一早,门口这片不大的区域聚集了好几家露天经营的早点铺,大饼、油条、麻球、粢饭、豆浆、豆花……品类繁多、香气扑鼻;因为市口好,这些早点铺的周围总是人头攒动、热闹嘈杂,生意看上去都不错。其中有一个卖浇头面的摊位,老板是一位胖胖的大嫂,每天推着三轮车出来摆摊,煮面用的炉子和锅子、装有各种熟浇头的器皿、用来为客人盛面的碗筷,都堆在车子的货板上;旁边摆两张斑驳的旧桌子和几条吱呀作响的长条凳,就让食客们坐在那里吃;有时候还会撑起两把已经有破洞的大伞,用来避光、遮雨;没有价目表,更没有店名和店招。
一天早上,班车照例6:20提前到站,熄火后,驾驶员小浦东招呼此时车上仅有的两位乘客:老乔与我,下车同他一道去吃面。虽然已经在家里吃过早饭,但盛情难却,于是跟着他俩一起在胖嫂的面摊上吃了这第一顿。体验竟出乎意料的好,面浇头虽然只有四五种——辣酱、辣肉、素鸡之类,都是最平常的大路货,但味道烧的不错,用肉骨头炖出来的面汤也很鲜,价格还很实惠。作为一个连“门面”都没有的路边摊,口味上能有这样的表现,确实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已经吃过早饭的我,居然也碗底见光。
事后小浦东告诉我,他已经悄悄观察这家面摊好几天,看到它不仅生意好,而且老顾客多,虽然屈身于街边,但卫生工作倒也并不马虎,料想品质应当不错,事实证明小浦东没有看走眼。而作为资深面条爱好者的老乔,也对胖嫂的手艺给予了不错的评价。两位老师傅既已达成共识,这件事自然要“常态化”了——从那天开始,每个日班的一早,到胖嫂这里吃面,成为小浦东、老乔和我雷打不动的规定动作,“早面三人组”自此成立。
不久之后我们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因为露天设摊、没有门面,每次上头进行卫生大检查或开展市容市貌整治行动,胖嫂和周围的其他那些早点铺,都会提前收到不许出摊营业的通知,少则一天两天,多则一个礼拜,“风头”过去之后才能恢复。这段时间小浦东就抓狂了,因为他对于吃早面这件事非常执着,每天都非吃不可,好像没有这碗面,他油门也会踩不动似的。
三番五次之后,小浦东确定了胖嫂临时歇业期间的早面备选方案——带我们去位于德平路上的小绍兴大酒店吃鸡骨酱面。不过小绍兴离栖山路的班车站有好几百米路,而留给我们三个人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所以每次来回都要一路小跑,但凡那里的面上的稍微迟一些,就无法及时赶回来,好几次超过了6:35,十几个同事还在车站上干等。可小浦东才不管这些,腹中空空时他的心里只有这碗早面——吃得到要吃,吃不到,挖空心思、想尽办法也要吃!但最终他还是稍稍作了点妥协,小绍兴不再去了,备选方案改为出车前在他自己家门口的面馆里打包三碗拌面,小组成员人手一份。在成为胖嫂的忠实顾客之前,家门口的那家面馆才是他每天的“必修课”。
当然,大多数日子是“风平浪静”的,我们仍然最喜欢在胖嫂的摊头上吃。首先当然是因为方便;其次是因为她家的面远比小绍兴之流味道好,真的是物美价廉;其三则是因为胖嫂是个爽快、麻利且待客热情的老板娘,远比国营商店里那几位始终耷拉个脸的收银员、服务员来的惹人喜爱。大多数时候胖嫂只要看到我们的大巴从德平路口转弯,就会立刻把三份生面扔下锅,每个人放什么浇头她心里也都一清二楚。所以每回我们刚刚坐定,三碗热腾腾的面就能上桌,定定心心吃完,离开车时间还能有五分钟。偶尔身边没带零钱拿出大票,她则会让我们赊着日后再说。遇到上头检查和整顿,老板娘则会在前一天早上见面时和我们打好招呼,以便小浦东第二天早上可以随机应变。
不过有一天停完车发现胖嫂没有营业,小浦东却发急了:“她今天不出摊,昨天早上怎么没有提前和我说啊?”就在此时,胖嫂喘着粗气从街边小区里急匆匆赶出来,一边招呼我们快点跟着她走,一边解释原因。原来她一早才接到当天不许营业的通知,可又没有留小浦东的手机号,因此无法及时告知,而她心里又很清楚自家这碗早面对于有些老主顾来说颇为重要,便决定用自己家里的煤气灶烧一锅热菜汤面,让有需要的客人直接到她家里去吃。
这才知道,原来胖嫂的家就在街边的这个旧式小区里,位于某栋老公房的一层。她把我们迎到家中狭小的客厅里,我们三个就围坐在她家的饭桌旁,边上已经坐了另一位老主顾,快吃完了。整套房子面积很小,因为在底楼,采光很不好,房间里非常暗,不过打理得倒很干净利落。老板娘一边帮我们盛面,一边问我们好不好坐、是不是太挤了,说家里房间太小让我们不要嫌弃。我们怎么会介意呢?!她的这份特殊心意我们感动还来不及呢。记得那天时值隆冬,进屋时觉得非常冷,待那碗热乎乎的美味菜汤面下肚,身子开始冒汗,心中更是充满着暖意。我至今觉得,那是人生迄今为止吃过的最美味的一碗菜汤面。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年多。在小浦东和老乔的“感化”下,我已经变成和他们一样“无早面不欢”的同类人,理解了这碗面条对我们这群早出晚归之人的非凡意义;尤其是冬天,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无疑是清晨刺骨寒风下,对身体和心灵最好的慰藉。遗憾的是,合同到期后公司决定换掉原来的班车供应商,爱吃面的小浦东和我们拜拜了,同时班车线路也做了大规模调整,我和老乔不得不换乘另一条线路,早上不再经过栖山路,“早面三人组”被迫解散,胖嫂的这碗面也就此与我无缘了。
记得后来我再经过那里的时候,又特意去面摊上吃过一次,依然是那辆三轮车,那几条桌椅板凳,面的味道也基本没变,就是没有看到胖嫂,估计她已经把那一大套家伙事儿外加浇头配方都卖给了那个接手的男人。再后来,随着城市治理越来越规范,许多原本开在街边的早点摊都销声匿迹了,栖山路这个居民区的门口也不例外,至于这个给我留下过温情的无名面摊,究竟是什么时候正式消失的,也无从知道了。
胖嫂的这个路边摊,让吃早面成了我的一个生活习惯,因此随后几年,也尝试过再找一家面馆来解决每个日班的早饭问题,却总是不衬心意。期间曾觅到过一家不错的馆子,可好几次进店的时候,他家下面的水都还没有烧开,去三、四次只能吃到一次,店家显然没有打算为了我一个人的需求提前烧水,渐渐也就不大高兴再去了。那时候,真是怀念胖嫂的那碗面啊!
直到后来,遇到了一家叫“如意”的面馆,才终于再度如我心意。那就是第二段往事了。
一晃到了2010年,那年秋天我工作岗位调动后不再需要倒班,开始每天朝八晚四的生活,并改从江湾镇上班车。同站上车的一位同事知道我喜欢吃面,便向我推荐了附近的一家“如意面馆”,他是那里的老主顾了。
面馆开在万安路上,店面逼仄,去掉厨房、冰柜以及操作台所占掉的面积,堂内一共只够摆三张小长条桌,满打满算也仅能同时容纳十来个客人,洗碗池不得不建在店外的小角落里。为了应对用餐高峰时段的大客流,店家又在路边放了两张折叠小方桌和若干把凳子,人不多的时候可以随时撤掉,这是当时上海典型的“私营小微餐饮店”的经营形态。
第一次去“如意”吃面,我便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然后就离不开它了。除了面的味道有亲切感,店的气质有亲和力,还因为这里同样有一位爽快、麻利、待客热情的老板娘,年纪五十岁开外,也与胖嫂相近,但身材要匀称不少,眉宇间更多了一分精明干练。
作为一家有门面的馆子,此处的生意量显然要比胖嫂的面摊大出不少,品种也丰富许多。除了老板娘以外,还雇了一个厨子、两个服务员、一个洗碗工,外加一个打杂的。老板娘的工作流程看似并不复杂,就负责确定每一位顾客的需求,把接下去要出来几碗汤面、几碗干挑(拌面),其中又有多少要硬一点,多少要软一点,都告诉厨子,接到装着光面的碗之后,亲自把葱油、酱油、葱花、面浇头等放进碗里,最后交给服务员送到指定客人面前。收钱和找钱她也基本不管,都由跑堂的负责。看上去好像满轻松,但仔细观察后,我发现老板娘的能力对面馆的生意秩序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汤面和拌面的数量不能算错和叫错,客人的浇头不能放错,老主顾的习惯和偏好(包括面的软硬、汤的多少、要不要生葱和焦葱等等)不能记错,先来后到的顺序更是不能搞错,这些环节里但凡有一处差池,就可能会耽误早市客人宝贵的时间,轻则引来几声抱怨,重则干脆拂袖而去。
看得出来,这位严苛的老板娘不容许自己一手掌控的局面出现任何一点瑕疵,所以她始终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为了提高效率,她甚至在操作台上方的墙壁上镶了一面镜子,以便自己不用回头就能及时看到店门口的顾客状况,有老主顾一到,无需客人开口她自会安排的妥妥当当。问题在于,生意一忙起来,无论她再怎么严格要求自己,难保厨子和跑堂的不出现失误,或是汤面拌面数量听错,或是把面送错对象,这时候老板娘是必然会发火的。她语速飞快,声调又高,骂起人来就好像开机关枪一样,“肇事者”则不敢有半句顶嘴,可见她在店里所具有的高度权威。而老板娘的重要性也确实不言而喻,有一两次大概是因为身体缘故,她没有到店里掌局,结果生意乱作一团,客人们怨声载道。
别看老板娘对店员很凶,待客却是既热情又周到,情商也很高,我有切身经历。一个周末的中午,我和父亲要在江湾镇转车,正巧到了饭点,我就领着他去了如意面馆。这里除了做早市的面点,也做午市的客饭,吃面当然也可以。一进门,老板娘看到是我这张熟脸,略感意外:“今天怎么中午过来啦?”我说:“正好陪我爸出来办事,还没吃饭,凑巧路过你这里,看上去午市生意比早上还要好嘛。”老板娘开心地笑了。我照例点了一碗面条,父亲则选了狮子头盖浇饭,不一会儿都上齐了。埋头吃饭之际,她突然端了一小盆辣酱过来,放在我们桌上,然后对着我爸说:“这是我们店的招牌浇头,送一点给爷叔尝尝味道”。这一招可真妙,一碟小菜不值几个钱,却一来让我在父亲面前长了脸,二来体现了她大气的待客之道,三来进一步增加了我对她店的好感,可谓一石三鸟。
虽然她待客热情,不过偶尔也会和客人拌嘴,也是因为她太看重自己这家店的声誉。某次一位生客因为一个小误会,当着老板娘和一众食客的面高声抱怨:“你们这家店怎么这么小气?”一句话好似触中了老板娘的命门,她瞬间就激动起来,也拔高嗓门反击道:“这位朋友,讲话要凭良心,你可以问问在座的老客人,我是做小气生意的人吗?”说完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平复一下情绪后,马上把误会解释清楚,那位客人的气也就顺了。所谓“不打不相识”,这位生客后来也成了这里的熟客。
其实如意面馆的市口并不算特别好,店面不在交通主干道上,不熟悉这一带的过路客是很难发现它的,但老板娘凭借自己的悉心打理,积累了大量的忠实顾客,然后又经过口口相传,才使小店的生意始终保持不错的人气。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老板娘的经营之道无疑是成功的关键,有些只是很微小的细节,却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譬如崇尚薄利多销,坚持平民价格,无限次免费加面,保证来店客人五块钱能吃饱、十块钱能吃好,这个价格标准保持了多年。又譬如吃葱油拌面送猪骨汤不加价;每碗面都免费送一勺咸菜提鲜;如果偏爱葱油里的焦葱,要多少有多少;打包带走的话不额外收取打包费(只按价目表收面的钱),这几项实惠的小奉送是许多本地面馆不会提供的,但在她手里却一直保持着;正因如此,别人说她小气,她是最受不了的。再譬如无论三九严寒还是三伏盛夏,她都要求营业时间所有店员必须在最外面套一件白色大褂,以示卫生和标准,她自己当然也以身作则,就没有看到过她穿其他衣服的样子。
在如意面馆一吃就是好几年,不过中断过挺长一段时间,那时我常住宝山,不再从江湾镇坐班车,就没去光顾。两年后我重新回来时,面馆却已发生许多变化。最大的不同是那位对店员严苛、待客人热情的老板娘已经不在店里了,一位资深服务员取而代之,负责原来属于老板娘的那一整套流程。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让她选择了“放手”,我想最大的可能,是家里的儿女为人父母,她这个当奶奶或当外婆的,回去含饴弄孙了;这只是个人的猜想,并没有去向谁确认过。总之这店肯定已经不属于老板娘了,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她出现在面馆或面馆周围,一次也没有;和胖嫂一样,她把店盘出去了,如意面馆被她昔日的伙计所接收。
虽然老板易主,所幸她当年在店里定下那些老规矩都还在继续执行;厨子也没有换,面的味道没有任何变化,所以熟客们依然乐于光顾,生意似乎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不过小店的营业秩序明显不像之前那么井井有条了,原本三分钟内面一定会端上来,现在则要看运气了。客人越多,他们出错的概率也越高,有一次我足足等了十分钟还没看到自己的面,反倒是后进店的几位纷纷开吃,眼看要错过班车,我也只能上演一次“拂袖而去”了。原来的老板娘看到这一幕,想必会立刻原地爆炸吧。
店里的秩序一旦出现混乱,本来就不宽敞的店堂也就随之变得更加嘈杂,面对客人的指责,三位女店员偶尔还会互相甩锅;而客人不多的时候,她们会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闲聊,从昨天淘宝上买到了什么新货色聊到家里熊孩子昨天又怎么惹自己生气。这些场景伴着厨房里飘出来的一阵阵热气,真是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平心而论,如意的面不算精致,和不少本地人所钟爱的苏式面相比,它显得有些粗犷,浇头口味偏重,汤底略微偏油,拌面默认的酱油和葱油添加量偏大,加上奉送的咸菜,对于口味比较重的人来说想必是正中他们下怀,但长期吃这么重口味的面条,恐怕是不大有利于健康。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满不在乎的,直到前几年拿到体检报告,发现自己脂肪肝外加血粘度偏高,医生建议清淡饮食,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和自己常年在如意吃重口味的早面有莫大的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斗争的结果是不愿放弃这碗早面,但进行两点限制:一是要减轻口味,谢绝店里奉送的咸菜,吃拌面的话让服务员少放油;二是要降低频率,从此前每周五个工作日天天光临,改为每周最多去两次。不过仅仅执行了两个礼拜之后,又自行放宽到不超过三次,实在是惭愧的很,自己实在是太馋如意的这碗面了,回想当年那位带我“入门”、不吃早面浑身难受的班车司机小浦东,我是越发和他感同身受了。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不久之后,我竟然要一天也吃不成了——2018年4月25日那天,店门口突然张贴出一张告示:“本店因各种原因将于本月4月29号停止营业”。短短三行白纸黑字,却足以让老主顾们感到惋惜、不舍乃至伤心。虽然告示上并未说明究竟是何等重要的“各种原因”让他们的生意难以为继,但店员在和客人们聊天的时候无奈地讲,店面所在的这间小屋属于违章建筑,已被明确列入拆违清单,所以上头通知限期关门,否则后果将很严重。他们没有抗争的底气,只能被迫关店。如今前途未卜,生计堪忧,他们也心急如焚。其实那段时间,整座城市都在进行大规模整顿,许多原本栖身于“违章建筑”内的小店都被要求限期搬离,有些甚至是整条街、整条路集中拆违,不用一个月,就能从嘈杂的街市变成连片粉刷一新的围墙。没有想到,自己光顾了那么多年的面馆,也终于遭此命运。
4月28日,是他们在这间小屋里营业的最后一天,我自然要来与之告别,这一关,很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个味道了。进了店内,听到有一位老食客问他们接下去准备如何打算。厨子说,之前已经开始在周围寻找,希望能有一个新的落脚点,但始终没有收到好消息,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集中拆违整治的大环境下,想在附近找合适的新店面谈何容易?但转战别处也绝非易事——他们又不是什么知名餐饮品牌或网红店,离开这片苦心经营多年的“老根据地”,把店开到新的地方,无疑要从头来过。要想在餐饮业残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重新积累好声誉和好口碑,无疑需要很长时间和很大的耐心,也意味着要付出更大的成本,真是太难了。厨子最后也说,他们仍旧会想办法继续在附近扎根,不过希望似乎有些渺茫。
他讲完,店堂里一片寂静,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说啥好,气氛有点尴尬。往日里喜欢叽叽喳喳的三位女店员,都像霜打的茄子般无精打采。此时,那位问话的老食客突然提出为她们三人在店堂内合个影:“来来来,一起拍张照片,毕竟这个房子就要拆掉了,店开了那么多年,总应该留个纪念!”起初,她们三人有些不好意思,经过反复劝说终于站在了一排,愁容稍展,露出了点微笑。那一刻,我正好坐在那位拍照人的身后,便也迅速拿起手机,于是有了下面的第一张照片。吃完他们关门前的这最后一碗面,我又走到马路对过,拿出照相机留下了第二张照片——如意面馆的最后一天。
劳动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我特意走到万安路口,往面馆方向望了一眼,只见大门紧锁、人去房空、喧嚣不再。之后每隔几天还会去看一下,期待能看到一纸“本店迁址重开”的告示,但也一直没有惊喜。不过六月初的时候,如意面馆原址的街对面,忽然新开了一家新店,打着“老上海”的旗号,经营着北京炸酱面、武汉热干面等各色面点。这种啥都卖的饮食店,往往啥都没有特点,但作为一名早面爱好者,我还是忍不住去试了一次,结果大失所望——面的口感很粘,浇头里居然吃出硌牙的杂质,皱着眉头吞完这碗粗制滥造的面,心里就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来了。我心里暗想,这么合适的店面怎么没能被如意面馆盘下来,却交到如此不靠谱的商户手里,实在是令人扼腕。
不久之后,这家新店便不再经营早市,面对如意面馆关门后留出的市场空白,他们居然就这样让大好商机溜走了。不过也纯属活该。须知当年如意面馆之所以能聚集起如此众多的忠实顾客,靠的是老板娘持之以恒的用“心”经营;而这家新店压根就没有用“心”,谁会来捧你的场呢?
又过了一两个月,我发现如意面馆黄字红底的招牌被卸掉,应该是拆房的队伍来过了。蹊跷的是,房屋的建筑主体仍然被保留下来,没有拆除,只是原本店面的玻璃门和玻璃隔断被砸掉后,被用砖头封堵起来,最终形成了一面光秃秃、灰扑扑的墙,好生刺眼。大概有关方面也觉得这堵秃墙立在万安路边实在有碍观瞻,后来不知哪里派来了工匠,对墙面和墙头进行了修缮美化,完工之后确实比原来好看多了。
可惜,修与不修、美与不美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里的烟火不再,生机不再,人情味不再。(全文完)
(后记:如意面馆的结局其实还算比较如意,最终得以在附近找到了栖身之所,继续经营早市的面点和午市的客饭,只是不再使用“如意面馆”的店招,在某众点评上也搜索不到,它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名小店;当初关门时的原班人马如今也已换了小一半。老店新开之后,原来的忠实主顾们都慢慢聚了回来,生意也逐渐恢复。不过,打包带走不收打包费的传统不再延续,浇头的口味也似乎变得越来越重。在老食客们的心里,它依然是如意面馆,又已不再是当年的如意面馆。)